王福愣了瞬,立即坐正身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陈叙收回扇子,瞧她慌乱情态,突然起了兴致,小心眼起来了。
不仅没有放过,继而又问:“还是说,你瞧见什么不该看的?”
这下子对面人脸上更添几分慌意,陈叙眼中玩味愈发明显,低眸瞧着她紧攥在一起的指头。
他伸手,温凉的手指覆上她的指尖,在退缩时又被他按住,一点点掰开。
陈叙温热吐气:“手放正,肩要平,别缩,别退。”
王福在他摆弄下僵直着挺着身子,青年看了眼嗯了声。
“以后就这么坐,错了挨打。”
她低头,还未出口回应,下巴就被冰凉扇柄抬起。
“不许低头。”
王福被迫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她应声说是。
见此,对面人才满意将扇柄收回。
一路回府,已经过了晌午饭点。
换做旁人无论饭不饭点,饿了便吃,大不了下一顿晚些个时辰。
可到了陈叙这里,过了饭点便就等下一顿,饿了就用点心陪茶。
方回来没什么事,王福就拿着疹子药去了耳房,打帘进去时还瞧见香兰在那东挠西挠。
“不要挠了,会越来越痒。”王福出声提醒了句。
香兰喊了声姐姐,一脸无奈遂停下手中动作,胳膊红彤,指印一条条像是麻绳。
王福叫她趴在床上,将药粉轻轻洒在已经被挠烂的伤口处。
香兰紧紧依偎,也不知是受了她的好不好意思还是怎的,嘴中净是好话,又说她长得好看人善良,又说她身上味道很像在家乡的姐姐。
王福只是笑了两声,“嗯,你不要动啊。”
她拂了拂耳边发,又提醒了句:
她把香兰整面后背都细细撒上一层,上手轻轻涂抹着。
香兰感觉后背清凉舒服了不少,眯眼嗯哼了几声。
她从铜镜反光处瞧了眼王福,出声道:“姐姐你照顾人照顾的真好,之前我在家时起疹子,也都是我娘给我涂,也不知道她如何了。姐姐呢,你娘对你好吗?”
王福指头顿了顿,眸中闪过几丝忧郁。
她垂头,嗓中顿了下说好。
现如今身在侯府,来去都是主家决定,忽而听到香兰提起娘,她的心绪又被勾起。
才一个多月而已,地里种的粮食都烂了两人连饭都吃不上,万一又生了病……往后日子还能撑下去吗?
她照顾人自然是有一手的,毕竟在家中时,娘和哥哥生病了都嚷着她的好。
有次村里不知从哪跑来的流疫,村中上下惊慌一片。
全家只有她没被感染,日夜忙活,给哥哥和娘换水吃饭,竟只三天,他俩就能好的下床了。
而全村那些老妈子垂童什么的,最少也是五天才好。
但现在娘和哥哥都遭了难,谁能来照顾他们。
她眼色垂下去,连香兰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姐姐,我正说着典当铺呢。”
她怔了下,嘴中又重复了遍那个词。
香兰嗯了声,起身穿好衣裳,嗯了声,“你给我买这些药定是废了不少银子,我月例不多,想着去典当几只荷包。”
王福看向她,心中咯吱,忙问在哪。
香兰伸手比划了两下位置:“京北有家胡饼铺子,它的南面就是。”
出去次数不少,可她大都往东边走,北边还真少去,王福想不出来。
且那边本就不好找,京城富贵,很少有人典当度日,有兴者也只是在典当铺买俩荷包赏玩。
再说她来时什么也没带,哪里有东西可典当呢。
香兰说了几句便困,王福放下帐子出门。
这边才出门,就碰上青石。
青石正好也来找她,将怀中点心递给她,“公子说要给的,福姑娘快吃吧。”
王福盯着手中温热的点心顿了顿,口中疑惑的念了两声公子。
陈叙虽是过了饭点不吃饭,但也从未缺着底下人的口。
但王福没想到的是,他还惦记着自己肚子里有没有东西。
青石看她模样,便知她不习惯出声又替自家主子说了两句好话。
见对面人满脸复杂,也不再解释,回身往佛堂方向走去。
老太太信佛,整日盘佛珠,抄佛经,焚香,或是每年到庙上祭拜。
还是前几年时,每过段时间就会请僧人来做做法事,慰藉祖君,保佑侯府。
应是年纪大了,这两年愈发折腾少了,也只光在家中拜拜,寺庙什么的多都让陈叙代去。
青石停下步子,恭敬站在门边,看着里头三人一前一后,跪坐在佛像前。
佛身高大,整身镀金,面上神态自若,目光悲悯又睿智。
这还是老太太前年过寿时,老侯爷命人给修的座佛像。
怕摆在院里过于张扬,遂又在正房旁边空地,修了座佛堂,专门盛这座弥勒佛。
陈叙身肩笔直,目光平淡看着前头两耳垂肩,眼眉慈祥的佛祖。
前头老太太念念有词,在旁边人搀扶下点了香,闭眼又默念几句。
过了会儿才出声对后头道:“松快些吧,别绷着了。”
老侯爷看了眼佛像,出声关切,“母亲腿脚不利索,跪拜之礼便就由儿代替,礼佛在心,不在……”
“我听人道,今日朝堂皇帝下旨剿匪了?”未等他说完老太太便打断,转了话头问。
老侯爷面露窘色,只能顺着话往下应了声。
老皇帝没了法子,李家三天两头来闹,那李夫人更是极近疯迷,不知在哪听着人还能魂,整日在家招魂引鬼。
弄得个乌烟瘴气,连带着周遭许多人家都嫌晦气。
与李家邻着的几家官宦整日闭门不出,即便此前心中有几分对李夫人的可怜,也都被消磨干净。
一家上奏暂且压一压,可若几家连在一起,老皇帝头痛欲裂。
今日朝堂终于是将剿匪的事给定下。
“说是钟将军领兵。”老侯爷面色凝重,随后重重一叹。
老太太知道他的心思,朝堂之事她帮不上忙,但有关陈阳侯府的利益争夺,还是忍不住说上两句。
老侯爷知道她的意思,直接抢在前头道:“贵妃母家确实有些兵力,但要说朝堂上下后板儿硬实的还属皇后。”
钟贵妃母家原本也就小兵小将,也是在贵妃生了儿子后往上提拔。
可他们那一辈竟没个中用的,除了钟将军,其余资质平平无奇。
相比之下皇后母家军力强盛,有其舅舅镇北长兵。
可她人近色衰,膝下无子,眼看后宫粉黛愈发狂放,不知从哪寻来个方子,还真叫她生了个儿子。
倒是传言她那儿子是个痴儿,但终归是宫中秘辛,无人知其究竟。
老太太心中轻叹,但面上只是嗯了声,“效忠哪家主子,便不要后悔。”
三人起身出了佛堂,陈叙将老太太送回正房便回了自己院里。
秋风烈疾,角亭处的菊花被吹的洋洋洒洒。
四周是珍贵草木,扑鼻而来的也都是奇珍异香,陈叙看着花丛,心中只觉无趣。
不免得又想起王福采给自己的野花。
黄橙橙,瓣朵透着光,秸秆翠绿,香气也淡。
“哗啦!”
陈叙方才进门就瞧见王福全身湿透,将头紧紧扎在胸口里的瑟缩样。
那女子惶恐将盆丢下,后退几步,“对不起啊福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的……”
王福擦了擦脸上水渍,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打算离去。
谁知方抬脚就被人拽住手腕,只听后头人扑通声跪在地上。
“福姑娘大人大德,求福姑娘千万别告诉公子,不然我就留不成了。”
王福看她朝自己跪下,一时惶恐,她不明白为何突然朝自己下跪,只是下意识的不停扯着地下人让起来。
可地下人不光不起来,反而攀臂而上开始抽泣,如是受了委屈般呜声哽咽。
口中一直说着别告诉公子。
王福走不得,甩不得,立向周遭四处看着想要躲掉。
这边闹得动静大,陆续引了不少人注意,众人纷纷都往这边投过目光。
皆都看着茗惠跪在王福脚下哭求。
王福看着围上来的人,心中越发急,嘴上说了好几遍无事,茗惠却哭的更大声。
众人当是以为她仗着身份故意欺辱他们这些新来的,看着地下茗惠哭的如此委屈,面上逐渐不忍,开始叽喳。
直到有一人开口。
“茗惠姐姐已经认错了,福姑娘就饶过她吧。”
话头刚落便立即被其余人接上。
“是啊,我知福姑娘你是公子房中人,身份比咱这些打杂的贵些,可是说到底都是伺候人的,福姑娘不要为难人了。”
“福姑娘心胸如此……狭隘。”
“我……是,是她自己……”王福急的说不上话,嗓中桎梏。
看着周遭对着她的疑难的视线,王福恨不得缩头躲到洞底,一心只想快些逃离。
方转身,就撞进陈叙阴沉幽寂的双眸里,只见其一身黑白长袍,冷风鼓袖,静静伫立凝视了不知多久。
王福呆了一瞬,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旁人顺着她目光,看到陈叙站在院内角亭处,皆都惊乱,匆忙跪下扣头。
茗惠哭求的狼狈顿时化为心虚,急急扣头。
庭中刹时安静。
陈叙扫了眼俯跪着的身躯,将目光落在王福无措的脸上,眸面浮寒,一言未发,转身往房中走去。
王福顿了片刻又赶忙跟上,在进房门时,里头传来冷凉的声音。
“我说过,衣裳不要脏了。”
她急急收回脚,额上污水顺着发丝留下,看着自己脏乱的前胸后背,应是,赶忙又转身往耳房走。
身上这件湿糊黏重,还嗒嗒往下滴水。
秋风狠厉,她打了个喷嚏,随意找了件禅衣披在身上。
府中发的衣服不多,奴人分别发有夏冬两件,每件又发两套换着洗。
看着外头晒着的衣裙,这才想起换洗的那件昨日洗了还没干。
今天的又叫人给弄脏了。
除了才来时的粗布麻衣,她没有别的衣裳了。
王福呆了会儿,本想找香兰借来着,谁知香兰的衣裳也都洗了。
目光慢慢垂向抽屉中姜黄色的那块软滑温凉的衣料子。
这么好的料子,穿在她身上可惜了,而且她娘也说过,姑娘家家不要整日想着美,学会干活才有人喜欢。
门吱嘎下响起,王福惊慌,下意识将禅衣搂紧,赤脚赶忙跑到屏风里。
陈叙趿石而上,抬眼,透过屏风瞧着她慌乱的身影。
“奴马上,马上就好了。”
青年冷声呵笑,脚步沉稳落地,嗒嗒往前走。
屏风中人影越发慌颤,一点点将自己缩紧成一个团。
在走到只剩一步距离后听到里头人惊喊,“别!”
王福慌乱无措,胡乱套着衣裳,见他一直没出声,以为是方才茗惠跟她的事惹着他了,她吞了吞口水,怔道,“公子,我,我没让她跪,都是误会,方才我刚出来……”
室内一时冷沉阴郁,她并没有胆气说下去。
屏风外的人并不做声,半晌才仰头叹息,“王福,你怎知她不是故意的跪给你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