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鸭子这么一番欺负，季文也没了接着睡的心思。他悻悻从地上爬起，伸了个懒腰，柔和的晨光照在脸上很是舒服。
安二和着安三起得比他早，两个人在院子一边，一站一蹲，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样子好像是安二正对着安三耳提面命，安三委屈巴巴地扁着嘴听着。
达大和阿肖正在议事堂门口商量着事情，阿布也站在两人身边垂头听着，阿肖还不时对阿布叮嘱几句，等到阿布点了头，他才放下心来。
季文见左右无事，哪方都不好去打扰，在原地转了一圈，就看见身后挂在围栏上双眼无神、大脑放空的安四：“……”。
安四顶着一双乌青的黑眼圈，奄奄一息道：“文哥儿……”
“嗯？”以为安四要和他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季文凑过去了一点，想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你觉得……我长皱纹了么……”安四碎碎念，脸上带着担忧和恐惧。
“昨日一夜没睡，没得到充分的休息，今早洗脸也没皂子和玉容膏……熬夜可是男人的大忌，我照镜子时觉得眼角的细纹都多了两根……”
“……”今早的无语比往常一天的次数还要多。季文磨了磨牙，手有点痒痒。
他佯装认真地凑过去细细端详了一番安四称不上吹弹可破但也远比其他男人细腻光滑的脸盘，大惊失色道：“果真，安四哥，我怎么觉着你脸上毛孔大了一些？！”
安四仿佛诈尸般从篱笆上飞速弹起，捂着脸狂奔进厨房：“完了完了……”飞驰带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扬起洋洋洒洒的一阵。
季文站在原地，心满意足扬眉吐气地笑了。
……
达大和阿肖带着阿布商定好说辞，阿肖又盯着阿布反复背了几遍，确定他不会岔子了才去村里通知其他人来达大家议事。
季文和安家兄弟原本想回避，却被达大拦下：“别急着走，你们还要替阿布留下来做证。”
他们对视一眼，只好留在达大家。
许是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不多时，达大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一下子嘈杂起来。听阿肖说，看样子每家至少都来了一个人。
大家进来都是同一套动作：先是好奇地看一眼院子里季文这几个新鲜面孔，然后顺势注意到地上阿叠的尸体，再大惊失色地找到阿叠、阿肖或达大问这是出了何事。
达大一直沉着脸，等到人来得差不多了，他才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院子里站得熙熙攘攘，达大站在自家房门口的石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
“昨晚，村里发生了一场悲剧。”达大清清嗓子，神色肃穆：“昨天晚上，阿玛找到我，说阿叠好几日都未曾归家，她怕他出了意外，求我带人连夜搜山。”
“我本想等到今早再召集人手，一起去找阿叠，可是阿玛带着阿布，还有住在她家的几个汉人苦苦哀求，”他扬手一指季文他们几个，他们对着突如其来的关注只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只好先带着他们先往山里找了一遍。”
“哪晓得，这一去就出了大事。”达大痛心疾首，对着人群长吁短叹：“阿叠是找到了，可是他酗酒过度，摔死在一处山路上。”
底下人群一听，开始“嗡嗡”躁动起来。阿叠喜欢游手好闲、酗酒闹事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对达大给出的说法深信不疑，只是——为什么只有阿布站在达大身边，阿叠的妻子阿玛呢？
达大深吸了一口气，悲痛道：“我们找到了阿叠的尸体，在回来的路上，阿玛精神恍惚，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个不慎，也掉下山崖摔死了……”
这一消息不亚于往人群中泼了一勺热油，人群里一下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合不拢嘴——阿玛也死了？！
就算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缓冲，阿布再次从别人口里听到家人的死讯，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剧烈抖动的肩膀让人无法忽视。
来的人里还有几个与阿玛交好的婶子，她们看着阿布悲伤的样子，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天老爷……这，这也太惨了……”
阿布正沉浸在悲伤里，就听人群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哭闹声：“哇……哇……哇……”他猛地抬起头：这是阿树的声音！
他脸上挂着泪，急切地跳下石堆，挤进人群里顺着声音找去，村民们自发的为他让开一条路，让他去到唯一的亲人身边。
人群中，被阿玛拜托照顾阿树的邻家婶子正在抹泪，她怀里的阿树似乎也听懂了达大的话，突然大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住。
阿布颤着双手，接过哇哇大哭的阿树，眼睛又再度模糊起来：“阿树……”
他紧紧抱着弟弟，压抑了一夜的悲伤骤然爆发，跪在地上恸哭出声：“阿树啊——”
周围的族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红了眼，背过身去偷偷抹泪。达大看着人群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低叹一声，看向别处。
等到阿树哭累了，哼唧着睡了过去，达大夫人及时出现，将这两兄弟带离人群，让他们先到房里去休息。
达大看他们俩走了，才慢慢说出后面的话：“……大家也知道族里的规矩，若孩子没有成年，是无法继承父亲的遗产和土地的，几百年来，一直未有例外。”
“可是阿布他还有阿树要养，他一个半大的小子带着一个奶娃娃怎么生活？因此，我希望在大家的见证下——允许我收阿布和阿树为干儿子！”
阿肖在人群里震惊地睁大了眼：达大怎么抢他干儿子呢？！
达大对上阿肖带着质问的眼神，顿了一下，默默扭开头：“我对天发誓：我，阿达力克，今日在各位父老乡亲的见证下收阿布和阿树为干儿子，抚养两人至阿布成年后，将阿扎和阿叠的遗产尽数归还，绝不多留！”
村民们欢呼起来，大声称赞着达大的决定英明，随后达大又点出几个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年轻猎人，带着他们去了阿玛跳崖的地方，为阿玛捡尸。
一场涉足到两个家庭的悲剧真相就此用“意外”两个字掩盖。
等到人群慢慢散去，阿肖还在兀自气愤：“达大太过分了！居然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应该是我出面认养他们两个为义子的！”
顶着一脸干涸的蛋清，安四嬉皮笑脸地走上前，不顾别人的眼光，大大咧咧搭上阿肖的臂膀：“阿肖兄弟，勿气勿气，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若是阿珠以后长大了，嫁给阿树，那你们两家，不、三家，岂不是亲上加亲？这在哪里也是一段佳话！”
阿肖一听，立马将先前的气愤抛之脑后，喜滋滋地回搭上安四的肩膀：“安四兄弟所言正是！等会儿去我家喝两杯？”
“这不太好吧？上次安三回来可是跟我说了，你家那药酒珍贵得很，药材都难得一见……”
“这有什么，酒什么时候喝都是人决定的，我跟你意气相投的很……”
两人兄弟好一般，互相搭着肩膀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出了达大家，脱离了众人视线。
季文抬头瞅了瞅黑脸的安二，眼巴巴道：“安二哥，安四哥骗酒喝去了。”
“……别叫他哥，他不配。你听话，别跟他学。”
“好，我不跟他学。”季文乖乖答应下来。
安二看着乖巧的季文，瞧瞧还在黯然伤神的憨憨安三，再望了一眼人都走没影的安四，又顺带想起家里那个冷漠无情的冷面杀神兄弟，仰头长啸：
“老天爷——多派几个文哥儿这样的人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也是很努力地在保护阿布和小阿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