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执意不要,这几位汉族的客人在来的当晚已经给了他们家一大笔银子,再加上后面送给阿树的那块贵重绢布,别说吃她们家几只鸡,就是把他们的屋子买下来都够了。
最后季文说了一句话才让阿收下了银子,他说:“阿玛,这笔钱你就当我们是给阿布和阿树的,你好好藏起来别让阿叠发现了。”
阿玛难为情地拿着银子,眼中泛起感激的泪水。还是安三和她说:“快去,把这钱交给阿布,让他藏起来,日后你们母子也能有保障了。”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擦干眼泪出去了。
没有阿叠在家,大家伙同昨晚一样,厨房里几个吃得心满意足,小房间里那一对主仆也其乐融融。
夜色溶溶,温馨的气氛在这几间小屋里流转,在隔壁小木床上睡得正香的阿树似乎也感受了难得的温情,胖嘟嘟的小脸上,缓缓扬起一个小小的笑容,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
……
第二天一早,季文仍然被安一准时叫醒,不同的是这次有阿布同他一起训练。阿布昨晚想了一夜的可疑人,没有半点思绪,等他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时才发现已经快破晓了。左右睡不着,他干脆爬起来加入外面两人。
三个人,两种语言,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
安一刚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这个皮肤黝黑的伊布族小伙子,等到他教起季文拳法时,发现阿布领悟得极快,半个时辰不到就把那套拳法学会了,自己还在一边琢磨能将哪些招数衔接起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他的眼神就变了。
安一拍了拍阿布的肩膀,招招手,示意对方来和他比划一下。阿布愣了一下了,就冲了上去。刚开始安一有意放水喂招,阿布还能用上刚学的拳法,只是随着安一出拳越来越快,阿布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最后只能凭着本能在防守躲避。
一记直拳裹挟着破风声迎面而来,阿布躲闪不及,只能闭上眼睛等着这记重拳落到自己脸上。然而等了许久没有察觉到痛意袭来,他悄悄睁开一只眼,安一正双手抱臂站在他面前。
安一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冷冷张嘴:“是个好苗子,和文哥儿一起练吧。”
季文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晋升到“师兄”这位子了。他也不管自己这个“师兄”入门才只一天还学艺不精,笑眯眯招手示意对方过来站到他旁边。
他心里美滋滋的:痛苦是会传播的,当一个人痛苦变成两个人一起痛苦,那痛苦就减轻啦!
……只是他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有这么大:
当他在手忙脚乱摆动作时,阿布已经将整套拳法打了两遍;当他在冥思苦想下一个动作是什么时,阿布稍显生硬的动作逐渐开始流畅;当他一个扭身被自己的左脚绊倒在地时,阿布已经初显成效,出拳虎虎生风。
“……”他咬紧了牙,死撑着自己这个“师兄”的脸面,示意阿布别来扶他。但千防万防,最容易破的就是心防。在他第四次同手同脚把安一都逗笑了时,他终于破防了:“……安一大哥!”
少年委委屈屈的皱着脸,都快哭出来了:“我是不是很笨啊……学了两天都没学会,但是阿布一下就学会了……”
安一没想到他的一记嘲笑对少年有这么大的打击,他迅速回忆了这两日季文训练时的情况,再一想到对方平日软和调皮又好说话的性子,心里有了一些评判。
他走到季文面前,态度干脆地认了错:“是我不对,拳法讲究‘劲力顺达’,不仅要求出拳者快准狠,还要有攻击性。你的性格不适合进攻,明日我就教你如何防守和逃脱。”
“真的?!”季文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装了一会儿哭就能摆脱练拳的苦日子。
安一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藏不住喜悦的少年:“真的,明日起你就不用打拳了。”
只要挨打了。他看着兴高采烈开始解砂袋的少年,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一听再也不要练拳了,季文是腿也不痛了手也不酸了。他将自己四肢上的砂带解下来,绑在阿布身上,拍拍他,豪气冲天:“师弟,好好练!”
阿布听不懂他的话,但从对方给自己绑砂带的动作和脸上郑重的表情也大致猜出了他什么意思,也跟着用力点头:他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保护阿玛和阿树!
两个人鸡同鸭讲,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准确领悟对方的真实想法。
……
其他人一觉醒来,发现空地上挥洒着汗水的人变成了阿布,而季文在厨房里正哼着小歌做着早餐。
安三忍不住问他:“文哥儿,你今日没去练拳吗?”
季文摇摇头,脸上笑眯眯地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安一大哥说我不适合打拳,从明天起我改练逃跑啦!”
“!”安三大吃一惊,刚要开口说话,安四就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正气凛然道:“安一是我们几个里武艺最强的人,还曾经是府里的教头。他说文哥儿不合适,那文哥儿就是真的不合适。旁的事咱们别瞎操心,一切交给安一。安二,你说是不是?”
在安四的眼神威胁下,安二闭上了自己欲言又止的嘴,最后给了季文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季文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只能安慰自己:“没事,肯定比练拳轻松!”
……
吃完早饭,阿布就领着他们去了守田人常睡的小木屋。从蜿蜒的石梯上一直向下,一路走过田埂,抽穗的青色稻苗长势喜人。
不知走了多久,回头都看不见伊布族的寨子了,而他们前方还有大片漫山遍野的梯田景色。季文被这片饱含汗水的土地所震撼:“伊布族真是一个勤劳的民族啊……”
阿布看出了他们脸上的震撼,与有荣焉道:“听过去的老人说,这些地方曾经都长着参天大树,是伊布族人用自己的双手砍倒每一颗大树,搬走每一块巨石,挖出每一条沟壑,才有了今天这片土地。”
其他人闻言都为之动容,短短几句话,却象征着伊布族不屈的精神。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找到第一处小木屋。小木屋茅草做顶,三面设墙,正对着田野的那一面没有遮掩,如果有人躺在屋子里那张简易的木板上睁眼一看,就能将整片土地一览无遗。
阿布说这样的屋子还有四五处,到了秋收的时候每家都要派出劳动力轮流睡在这里,防止山上的野兽偷吃庄稼。
当然,若真有野兽下山,谁能打死就算谁家的战利品,不用到族里交公,所以有些身手好的猎人反而会在这里多住几日,等着像野猪、野鹿这些大家伙送上门来。
季文仔细看了一阵这间简陋的屋子。现在正值夏季,稻谷未熟,不需要人来守夜,这间屋子自然也是破破旧旧,顶上的稻草都塌了一大半下来。那块勉强能睡一下人的木板也被放在地上,任凭风吹雨打。
看样子这小屋子只有在用的着的时候才会修缮一次,他找阿布求证,阿布点点头:“每年族里都会派人修一次小屋子,其他时候都不管。”
季文闻言有点丧气,那这每年一翻修的屋子也自然不会把当年的痕迹保存下来。
阿布看着这样一间房子倒是有些伤感,他说:“以前阿扎还在的时候,他是族里身手最好的人之一。有些人不愿守夜,他就帮别人守夜,常常一呆就是大半个秋天不回来。”
他面露怀念:“那时阿玛常常陪着阿扎留在田里,把我放到隔壁的阿婶家吃饭。阿玛三五天会回来一次,她怕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就回来哄我睡觉。我当时总是在睡着之后听到开门的动静,觉得家里有人进进出出。”
他想到这里,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我曾经还傻乎乎地问阿玛,家里是不是进贼了,阿玛说我是睡迷糊了,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哈哈哈……”
等安三将他的话转述给其他人,话音未落,季文冲上来就揪着他的褂子质问道:“——你说什么?!”
阿布被吓了一跳,面上带着茫然:“我、我说什么了?!”
安三和安四赶紧将两人拉开,季文急得直跳脚:“安三哥,你快帮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三在旁边仔细问了几句,阿布面露茫然:“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只有阿扎不在家的时候我才有这种感觉,但是阿玛又说我记错了。后来等阿扎去世,阿玛嫁给阿叠,这种事就再也没有了。”
季文从这件事里察觉到不对劲,急切地问:“安三哥,这件事阿布有没有和阿扎说过?!”
安三又去问阿布,阿布委屈地摇头:“没有。我曾经想和阿扎说,但是阿玛不让,说阿扎守夜辛苦,我不能再用这些小事去打扰他。我就想反正家里没丢东西,等秋季过去、阿扎回来,这种情况就没有了,我就没有跟阿扎说过。”
其他人再是迟钝,从季文剧烈的反应中都看出这事不对劲。尤其等到阿布说出是阿玛拦着他不让他告诉阿扎后,大家都变了脸色——不会吧,难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