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忆沉吟了会，问道。

“你可以把药扔下来吗？”

如果硬想要爬上去，还是可以爬的，她带的求生背包里有安全绳，爬上去完全不成问题，但就是有些费时间。

两个小时的最佳阻断期还剩下二十多分钟，林灵琳最好尽快开始吃药，可若是想办法爬上这个窗户，二十分钟可未必够。

“已经准备好了！”

姜际显然也早有准备，随着“哗啦啦”轻响，一根长长的纱布吊个塑料袋子，从窗户处缓缓送了下来。

林灵琳接下塑料袋解开，发现里面药物很多，并不止一盒，不仅有足量28天的阻断药，还有大约可以使用一年的治疗药物。

姜际解释了下。

“啊，那个…以防万一嘛。”

他没有直说，但他和林灵琳都知道，阻断是有失败风险的。

林灵琳深深地看他一眼，并没有多浪费时间，取出合适的剂量，从包里拿出了瓶水，当即服用了下去。

之后才慢慢开口，轻声道。

“多谢…”

“那个啥，不谢…”

姜际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林灵琳：“？”

“你有多余的食物吗？我们整个科室的人，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

姜际咽了咽嗓子，医院不仅停了电，而且还停了水，他们的食物早就吃光了，全靠药房里的葡萄糖顶着，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

他没有提前跟林灵琳讲这件事，是因为不想要让对方觉得被要挟，好像要拿食物来换药品一样，他是确确实实想帮忙的。

但也确确实实是强弩之末了。

“……”

林灵琳闻言怔住了。

食物是有的，但那不是她的。

她身上虽然有背包，但那是夏忆的，出门的时候她浑浑噩噩，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事，是夏忆准备的一切。

现在的食物太过珍贵了，不是可以随便拿出来的，即便利用气垫船回去似乎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万一台风卷土重来，万一他们没办法安然回到商场，那这些就是夏忆的救命粮。

夏忆为她做了周全的准备，不代表她就可以利索应当的接受，更不代表她可以拿着夏忆的东西送人，慷他人之慨。

可这些药物是她的救命药。

如果没有这些阻断药的话，她的感染率会大幅度上升，未来的人生可能会长期陷入痛苦和恐惧之中。

姜际是真真切切的救了她的命。

她没道理看着对方饿死，自己心安理得对此置之不理。

她理应报答，她必须报答。

可…一个意思无所有的人，又拿什么去报答别人呢？

林灵琳被一阵无力感席卷全身。

“我…”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忽又看到了身旁的夏忆。

夏忆坐在驾驶位上，对此并没有作何评论，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又似乎在想着其他的什么。

她身材真的很娇小，背影看起来就是小小团，比自己足足小上一圈，却莫名给人带来一种…沉静如渊的感受。

林灵琳怔了会，回想起来的路上所思所想，心思蓦地坚定起来。

这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正视…自己内心的孱弱。

她恐惧黑夜，恐惧未知，恐惧各种各样她不知道为什么恐惧的东西，也从来不去面对恐惧。

就像这黑夜一样，她恐惧黑夜里传说中的鬼怪，也恐惧黑夜里实际存在的流氓，她恐惧，但从来没想过面对。

这种恐惧小到不足为题。

当她求助别人时，别人也乐于施舍自己的慷慨，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彰显自己的男子汉气概。

让她永远，永远，永远不需要自己面对。

让她永远，永远，永远陷在这种不足为提的恐惧中。

但那是社会安定，生活富足的时代。

当所有人都为了食物你死我活时，之前那种帮助不再微不足道，需要冒上十倍百倍的风险和代价，别人没有道理再提供这种帮助。

在没有人帮助她的时候，她面对危险时居然那么无助，面对恩情时居然无能去回报。

在这场危难中，她遭遇的一切危险，都没有独自应对的能力；所感受到的一切善意，都像是无耻的索取。

她的羸弱暴露在阳光下，显得她是那么的…可笑。

那些营造她孱弱的人，又是多么…恶毒。

林灵琳，没道理做依赖别人的菟丝花。

从小到大的性别意识，困扰了她太多太多年。

所有人都告诉她，你是个女孩子，你应该恐惧，而你应对恐惧的方法，只有逃避和远离。

事实上，她本就不是。

她的学习成绩是自己苦读得来的，她的工作是自己找到的，她这么多年都是独自成长过来的。

所谓的孱弱，是别人灌输的概念，而非她真实的自己。

她可以独自做决定，独自面对困难。

她不该去求别人，也不该去指望别人。

她身边虽然没有食物，但商场里有，漆黑的夜里也许很可怕，但这两点之间的距离并不长。

夏忆可以在这两点往返，她也可以。

“夏忆…你的船能借我用吗。”

林灵琳试探这开口，随着话语吐出来，口吻却逐渐变得坚定。

“等把你送回去后，我想驾船…从商场那边带些食物回来给他们。”

夏忆闻言轻轻抬了眸，视线在林灵琳身上停留了几秒。

她明显感受到，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内，眼前的人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在沉默的这段时间内，夏忆其实在观察林灵琳。

不得不说，这个姑娘看起来…太像个圣母了，末世里可以沾染亡命之徒，可决不能沾染圣母。

哪怕对方阴险恶毒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双方利益一致的时候，也许都会有合作的空间，但如果是个毫无下线的圣母，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危险。

夏忆愿意给人提供帮助，但必须在自己的底线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上的口粮，最后的准备，拿来送给别人的。

如果林灵琳是个毫无底线的圣母，她们的关系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但幸好林灵琳不是。

而且不仅不是，似乎她还在进化…？

不确定，再看看。

但是，夏忆并不能把气垫船借给林灵琳。

林灵琳不知道这个气垫船对她的重要性，林灵琳不知道她在家里的准备，她的食物和避难所，在林灵林的角度来看，这船可能只是个暂时一用的工具，远比不上食物重要。

但对于夏忆来说并非如此，室外水位没有丝毫下降的意思，按照目前的情况，她可能需要靠这个船回家。

她不能把这个工具交到林灵琳手中，毕竟开船出门，是有可能会回不来的。

但…她还有别的办法。

夏忆没有回复林灵琳的要求，转而抬头向楼上看去，对着姜际问道。

“你们科室…有几个人？”

姜际等了好半天，都没有得到下面两个人回答，本来以为已经没有机会了，忽然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怔了下，才道。

“三…三个，我们这里没有住院部，台风之前做了准备，夜班急诊只留了三个人，一个内科医生，一个外科医生，一个护士。”

“你们三个人的体重？”夏忆又问道。

“啊…啊？”

姜际闻言更懵了，他完全没理解刚刚讨论的话题和体重之间有什么关系，给他们分食物需要看体重？又不是喂猪。

“去问清楚，然后回答我。”

“啊？哦，好的。”

姜际下意识答应，转身便向其他人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才意识到，他怎么问都没问为什么，就直接老老实实听话了？

对面那个瘦小的女孩子，说话好像有股毋庸置疑的味道，令人莫名觉得信服。

姜际摇了摇头，算了，问就问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让他有求于人呢？

过了几分钟后，他便拿回了答案。

夏忆听着那个数字，暗自在心里默算了下，才缓缓开口道。

“我的船承重足够，可以放得下你们三个人，你们可以跟我走。”

“啊！”

林灵琳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法？

无论她运送多少次，能搬运物资都是有限的，未来还会有耗罄的时候，但超市里的物资数量却很充足，多养三个人绰绰有余。

“对啊，姜师哥，你们跟我们走吧！”

林灵琳想明白这一茬，便顺着夏忆的思路开口劝说起来，她仔细地讲着超市的情况，以及那里的物资储备。

姜际将科室里其他两位同事也拉过来，三个人一同倾听后，互相交换了眼神，心里已经下了决定，他们现在状态太差了，待在这里等救援希望太过渺茫，不如出去想想办法。

就在他们刚刚达成一致的时候。

夏忆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苗芳芳，夏忆在离开商场之前有好好交代过，苗芳芳知道她如今的情况，若没有急事不会打电话过来的。

夏忆面色凝重起来，她轻“嘘”了声，暂停了四个人的讨论，按下了手机接听键。

几乎在电话接听那个瞬间，苗芳芳急切的声音便立刻从听筒中传来。

“夏忆！你快回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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