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把伤员往庄子抬,一边关心地询问:“曹亲卫,杜亲卫,你们伤着哪儿了?没事吧?”
“是遇着土匪了吗?”
“幸好二公子没伤着!”
“哪个土匪敢打劫我们二公子?”
“雁山不是有土匪吗?还有两伙土匪。”
“你有脑子吗?雁山离我们有五十里,在庄子南边,二公子是从安平县来的,安平县在庄子北边,土匪绕一个大圈,去打劫二公子?”
……
还可以这样吗?庄民在主人面前毫不紧张惧怕,这样的随意?
崔先生有些惊奇,又有些迷惑。庄民和主人这样的相处,他从未见过。
他家也是有庄子的,他的父亲是一个并不刻薄的主子,可是庄民面对他的父亲,头总是低着的,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从不敢主动说话。即使主人问话,不得不回答,那也是答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
看着庄民们边向前走,边热热闹闹地说话,崔先生只觉得不可思议。
五个伤员里,两个亲卫自是习惯了这场景,毫不在意,但另外三个伤员的脸上却尽是惊讶。
崔先生跟上郑远钧,试探着道:“贵庄的庄民,……很有精神。”
你是想说没有规矩吧?郑远钧心里翻了个白眼。
古代的文人说话真是委婉,偏又能让你听出他的真正意思,这也是一大本事。
郑远钧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但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根深蒂固,虽然没有太多地表现出来,骨子里却还是人人平等的思想,对下人很少摆主子款。
庄民们也有他们独特的智慧,这两年早就摸准了她的性子,和她说起话来也就随意些。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吧,但能主动往她身前凑的,都是那种脑子灵活而胆子又比较大些的。
“我的庄子和别人有很多不同,崔先生待久了就习惯了。”
嗯,我也会说话了。听见没,让你待久点,多看看这庄子,最好不走了,跟着你的那三个也一起留下。这样的人才,来多少我都可以收的。
崔先生笑一笑,不说话了。
把几个伤员安置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急步而来。
郑远钧听到了她外公的大嗓门:“钧儿,怎么了,怎么遇到土匪了?你伤着没?周大夫,你快点呀,快点……”
郑远钧一愣,是谁说的遇到土匪了?既然说了,那以后就这么说吧,正好隐藏崔先生他们的身份。
鲁老爷跑进来,白白胖胖的脸上挂满汗珠,一手拉着周大夫,眼睛在屋内快速地一扫,找到郑远钧,急忙把周大夫往她身前推。
周大夫被鲁老爷拖着跑过来,快要累瘫在地上,看了郑远钧一眼,没受伤的样子,于是一把甩开鲁老爷的手,喘着气道:“我看他好得很。”
“周大夫,快来看看这几个人。”郑远钧领着周大夫去看五个伤员。
内伤先放着,暂时死不了人,先看外伤。
外伤是两个褐衣人最重。一个腿上划了一剑,一个腰上划了一剑,伤口深又长,早先自己用布紧紧地裹着,这时候又渗出血来。
崔先生久在边关,见惯伤员,一见伤口,心直往下沉。
这样的伤虽然当时不致命,但现在天气炎热,伤口十有八九是要腐烂的。伤口一旦腐烂,那就没救了。先前看两人满不在乎,毫无异样,哪里知道是这样的伤呢?
老牛和老张也要留不住了吗?
崔先生眼睛酸涩,脚一软,向后退了一步,被黑衣少年扶住,这才勉强站稳,脸上已是面如死灰,衬着伤疤,尤显凄厉。
“崔先生,”老牛笑着,“今天已经是万幸,你和少爷没事,我死也瞑目。”
周大夫一哼,横了老牛一眼:“谁说你要死了?等着。”
不可能吧?这样的伤,边关见多了,一百个中,也难见一个活下来的。就是比这轻一些的伤,常常也是难以活命的。
甚至还有些伤口,分明是极小的,过后也莫名其妙地腐烂了。如果是伤在手脚,那么及时截掉,还有一些活命的机会,否则就要听天由命了。
周大夫面容镇定,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各项事宜,看起来胸有成竹。
难道这大夫真有把握治好?
崔先生稳住心神,冲周大夫连连拱手:“有劳大夫。”
周大夫先给了另外三人伤药,让郑远钧看着他们清洗、包扎,然后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只留下两个重病号。
对于伤口的处理,这个世界的人手法非常粗暴,撒上伤药,拿布一裹就完事了。撒伤药前很少清洗伤口,裹伤的布只要没有灰尘就算干净了。
早在几年前,郑远钧就把正确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告诉了她爹。
起先她爹说她事多,穷讲究,不理她。为了让她爹信服,她让两个亲卫轮流去伤兵营,做了一个月的实验,然后把统计数据扔给他爹,他爹这才开始在军中推广这套办法。
把盐水拿来,这盐水的比例是配好了的,两个亲卫互相处理伤口,他们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在伤兵营待了一个月,不得不熟练啊!
在郑远钧的监督下,崔先生先用凉开水仔细地洗了手,再给那黑衣少年也用盐水洗了伤口,撒了伤药,最后拿用开水煮了又晾干的布裹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大夫处理完重伤员,出来了。
两个伤员被抬出来,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等看到没人再注意他们,老张悄悄告诉崔先生:“他把我们的伤口缝起来了。”
“怎么缝?”崔先生茫然。
“就拿针缝,缝衣裳一样缝。”老张比划着。
崔先生:“……”
黑衣少年:“……”
这是什么治伤手段?有人听说过吗?
崔先生和黑衣少年愕然相顾,眼中是挡不住的惊异之色。
周大夫给几位伤员把了脉,还好,问题不大。武者的身体素质都很棒,扛得住揍,就连被揍得吐了几口血的杜明,周大夫也只是开了几副药,让他喝过再静养就好了。
鲁老爷拉着郑远钧,走到周大夫跟前:“周大夫,你给钧儿也把把脉,恐怕内里受了什么伤,外面没看出来。”
郑远钧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开,一边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有事我自己没感觉吗?”
把脉是万万不可的,中医的把脉玄之又玄,她是弄不懂的,万一周大夫把出她是个女孩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吧?不,这基本是肯定的,毕竟在古代,女子有什么毛病,譬如宫寒啊什么的,大夫都是通过把脉后诊断治疗的。
郑远钧从小身体好,只在六岁之前生过两次病,那都是郑大都督请大夫到家里,隔着布帘把脉再开方子的。如果不是能把脉发现她是女孩,需要隔帘吗?
鲁老爷急得跺脚:“钧儿,听话,把个脉,放心,很快的。”
“外公我没事,外公你别走了,我去叫厨房做几个好菜。”郑远钧一溜烟跑远了。
鲁老爷一听,马上忘了去追郑远钧,冲着她的背影喊:“其他都随意,把那个什么皮蛋,多拿几个。”
皮蛋是郑远钧前几天做出来的,还有盐蛋、卤蛋,暂时还只有庄子上几人吃过。
对于盐蛋和卤蛋,大家评价都很高,一致称赞不已。对于皮蛋,评价出现了两极化,喜欢的直称山珍海味,吃后回味无穷,不喜欢的说一口怪味,吃得一脸嫌弃,无法下咽。
鲁老爷就是那种喜欢吃皮蛋的,并且特别特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