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数女,甩着两根翠色水袖,轻捷如飞。
如落叶翾风,花间蝶舞。恍若空游于澄明的水云间。
飘飘悠悠,盈盈脉脉,如妖似魅,逍遥胜仙。
“如此柔艳,风致宛然,委实是美极了。”
“今日始知,何谓‘风起于青萍之末’,轻云出岫,仙乎仙乎。”
“使人有云霞之想啊,如凭虚御风,逍遥之境啊。”
观者弥不啧啧。
赵阮一边剥着葡萄,一边不以为意道:“虽然柳如腰,不似琬琬好。”
左右人道:“艳姿逐凤,戚姬折腰,丽娟百花舞,胡姬胡旋舞。其它更有回风舞,凌风舞,绿腰白纻……不可胜记,为何偏偏稀罕这掌中舞?张琬琬……”
在场之人低首小声说话,颇有些为难地道:“琬琬微恙……如今也是难见其风采了……”
赵阮却笑道:“微恙,不是更柔弱了嘛,总归是能饱眼福的,何必伤怀。”
更有甚者,压低了声音说道:“琬琬如此不给刘都尉颜面,怕是……这位主儿,看着慈眉善目,收买人心,内里可不是好惹的。”
赵阮“嗯”了一声,道:“架不住先帝喜欢啊,自然身价百倍,水涨船高,不与俗舞同列。两京可是没几人喜欢这掌中舞的,现如今还能跳得漂亮的,差不多也就琬琬了——先帝侍女八千人,掌上歌舞初第一。汉宫亦做楚宫瘦,多少娥眉宁饿死。”
他的目光轻柔,含光蕴水,如一朵菡萏着的娇蕊,遇水盛艳。
左右人以为他说得甚有道理,争着敬酒和恭维,与他谈笑甚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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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寅晃荡着酒盏,口占佳句,道:“楚姬舞于前,吴姝歌于后……赵女鼓瑟于左……”
“秦娥泛筝于右……东南西北逐欢乐。唉……不似我家奴奴好。”赵阮噙笑,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无聊和慵懒。
心意随眼波,欲溜。媚态缠绵,逐脸生。【PS赵阮颜值嘛,还行,反正不是啥大美男。反正人少公子很自信就对了。温柔+媚+眼睛好看。】
左右人忙奉承道:“少公子新得一少姬,妖艳体轻,进退则步步生莲。独身玉立,则宛若神仙,璀璨心目。”
赵阮笑着白了他一眼。
左右人便呸了那多嘴多舌的人一口,道:“你何曾见过少姬了!就胡诌胡吹!”
另一人却嫌他说得不雅,道:“少姬一副歌喉,天然娇脆,清婉流韵。”
赵阮目许。
结果就是有人作死,非要强捧着,偏偏语气暧昧,调侃道:“少公子听音……想必也很是受用吧。”
“此言差矣,歌喉怎有舞腰好啊。”另一人亦调侃,倒是说得雅致些,“轻盈之入怀袖也,婉若羽毛之从风——那是一定的。想要花枝怎么缠蔓,便能有怎么个花枝花样儿。”
若是寻常,赵阮定是差不多被捧得心花怒放了,辄会拍拍人脸颊,似老子赏儿子那般:“给兄弟们玩玩,不就知道了……”
然而此番,赵阮闻之,却是微露不悦。
一人忙给赵阮斟酒,又帮腔,道:“谁家年少春风里,不听清声如雏莺。”
这才让赵阮的脸色,稍稍转晴了些。
结果更有一人,直接拍马拍到了马腿上,调笑道:“不对不对,这诗不能这么做!应该是,谁家年少春风里,不曾花间戏雏莺……”
而赵阮新得的少姬,娇媚弱态,宛若幼/女……乃是众所周知的!故而赵阮闻言,心中烦闷!
一下子,喝了两口酒顺气,仍觉不解气,揪着人衣领子,邦邦两拳。
那人是蒙的,边上人也还是蒙的。
赵阮却立马缓和了脸色,亲自斟了酒,调笑着喂他强饮,仿佛方才只是这纨绔郎君与友人狎昵调笑而已。
除了被打之人,捂着胸口,强撑着笑,并未有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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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者更上赶着调侃,道:“少姬这般好,可有对面懒汉家的花枝儿更好?”
左右哼气,奚落道:“他也就艳妾妖姬,可以拿来比比了。”
左右佯怒道:“我们少公子什么眼光,他封二什么货色,也配来相提并论。”
只有最会拍马的人,才道:“封二娇妾,妩媚妖艳。少姬甜净天真态,若得少公子细心滋润,娇艳何止于此。”
左右闻言,无不惊奇。更有甚者,但觉呼吸一滞,追问着:“真能比双文娘娇艳的呀!”
赵阮身边亲信沈朔淡淡地点了点头,无情绪却足见骄矜。
左右忙奉承道:“这下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赵阮身边人啐道:“我家少公子何曾要去羡慕他了!”【PS当真没有吗?】
赵阮轻啜着酒水,甜果,还是觉得无聊至极。意兴阑珊地听听,看看。娇艳盈前,歌舞成群,仍觉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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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体态,杨柳枝腰,妙妙妙。”
“袅袅腰肢,亭亭体态,青鸾白鹤,盘旋翔舞。”
诸人叹赏,只知其美,不知其所以美。便有人解说来:“这水袖舞,是刚柔并济的。”
说话的乃是赵蟾之父,赵舜,幽州镇将,武功济济。此时他拈着美须髯,颇为得意。
诸人皆笑着向他敬酒。
赵舜对着裴子玠笑着举杯,道:“我观裴佥事今日无心舞乐,亦无心酒肴。倒是方才众人劝我酒之时,你亦喝了几杯,老夫亦觉……与有荣焉。”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传闻,裴子玠此番立功,回京述职,朝廷给他的官职便是:正四品金衣卫指挥佥事。
帝之耳目,左右信臣。可见其得宠如此,前途无量。
而赵舜此番拿他的未来官职,嘲讽于他。无非是为自己女儿鸣不平,更为自己错看了裴子玠,鸣不平。
裴子玠起身,举杯道:“将军的酒,岂有不喝之理。”
左右人无不焦急使眼色。
同僚更是有为他说话的。
都被赵舜一一敷衍过去了,道:“祝裴佥事,步步高升!”
侯孝通与赵舜,同在幽州十年,自以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便笑道:“老赵啊,你要喝酒,老哥儿陪你喝。跟毛小子喝酒,能得个什么意趣?”
赵舜轻哼,嗤道:“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这区区杯中物吗?”
侯孝通道:“大老爷们,光说话,不喝酒,器量多大,酒量多大!”
说着,便拿起酒坛,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众人神情不一,看着这场闹剧。一派为担忧者,一派则幸灾乐祸。
侯孝通瞬时便饮了一坛,将酒坛子掷于地,其声炸裂,令人抖擞。
“痛快!”
侯孝通此举,不过是给双方缓和。
然而赵舜却并不买账。
反而四两拨千斤地道:“孝通豪爽!不过我们都老了。刘都尉年少,裴郎更是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怎么就不配喝着几坛水酒了?莫要旁人笑你,不服老,还倚老卖老呢。”
刘彦之笑道:“赵将军豪爽,在下与你畅饮,咱们今日不醉不归。”说着便倒了满满一碗的水酒,做了个请。
赵舜眯着眼儿笑。即使对着刘彦之,也不带怵的,仍要说话阻止。
裴子玠却倒了一海碗酒,一饮而尽,道:“晚宴还需要都尉,不醉不归,还是由卑职代劳吧。”
说着又倒了一海碗,一饮而尽。
又倒一海碗,又一饮而尽。
“咳咳……”间或有一二声,隐忍的咳嗽。
侯孝通与裴子玠,多少也是两年的交情了,很是欣赏这个坚韧果毅的少年郎君。虽然知道内情,却也还对裴赵二人乐见其成。而此时见她赵蟾,立于赵舜身后。面无急色,云淡风轻,也是一脸愤懑,鼻孔出气。
待喝到了七八碗,赵蟾才冷冷地道:“大人,别让人看笑话。”
赵舜嗤之以鼻,却对赵蟾慈爱地笑道:“这样,便能消气了?”
裴子玠直接拿起了酒坛子,晃了晃,挑眉笑,道:“喝酒而已。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
赵舜鼻孔出气!
赵蟾秀眉紧拧!
裴子玠拿起酒坛子就要自己灌,左右同僚忙百扯着他手,不让他喝。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公孙钰扯了扯司马赜的袖子,道:“那边都打起来了,你还在这儿看猴戏呢?”
司马赜懒懒地道:“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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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赜的眼波懒懒地瞟过……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破面而来,直直地扑刘彦之而去。
刘彦之眼睛都不带眨的。
裴子玠就扔了酒坛子过去。
利剑被砸中,偏了方向,直戳于地!入地三分!
而后又是几十把利剑、长枪,从冰面的直飞而来。
仅仅靠着两根水袖,便能卷起十几斤的东西,于十几丈远!
此番大雪宴会,众人皆不得带兵器。而冰面舞台之上的兵器架,则是礼仪装饰,本就是不得不用的东西。
怕是很难猜到,两根水袖,竟能有如此威力啊!
那刀剑飞了过去,观席台便有人飞了出来,极其快速地执其剑,执其枪,执其刀……
都只有一个目的,猛地向刘彦之扑杀而去。
“保护都尉,保护都尉……”
人群骚动!
十几柄刀剑,十几个刺客。
公孙钰急道:“世家子弟,投鼠忌器吗?打得过吗?”
——投鼠忌器的就打晕,不知所谓的就抹脖子。
根本就不需要算计。
刘彦之几个盘子就将人抹了脖子,几双筷子就把人戳瞎了眼。反而是扔了两坛酒的,只是打晕了,没有伤及要害。
司马赜啧了一声,觉得就他一人耍帅,太不得劲儿了!
一只大海碗砸了过去,砸晕一双。
对着刘彦之,遥敬一杯酒。
左右卫士这才过来,收拾残局。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刺客的家人从观席台押了出去,听候发落。
在场之人,无人敢言。
刘彦之瞟了身边侍儿一眼,侍儿哆哆嗦嗦地给他斟酒。
刘彦之笑道:“都站着做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扫了自己的兴致——”
众人屏息,如提线木偶。只有少数人,还能神态自若,如无事人。
其中就包括了封赫奕身边的美娇娘,看起来仿佛比封赫奕,甚至封霍奕,还要镇定和无所谓。
公孙钰仿佛捡着了金子般,笑道:“我就说嘛,男人嘛——裴子玠也不是两眼空空嘛。”
这说的便是裴子玠也不能免俗,亦瞥了那美娇娘两眼。
司马赜扶了扶额,懒笑,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