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之淡淡地道:“确实。白雪宜新舞,一听一忘餐。夐然有如霜雪天降,使我莹然。轻捷翾飞,清刚婀娜,犹注飞涧之瀑溜,投全牛之虚刃。”
封霍奕笑着敬酒,道:“刘都尉果然是允文允武,此喻甚美,倒是这‘何赛儿’,得了这么一句琳琅词,在其后冰嬉之人,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刘彦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笑道:“原以为这已是天下奇色,竟只是抛砖引玉。倒是我大惊小怪了——公孙公子对此风尚,自小耳濡目染,以为如何?”
公孙钰笑道:“已是很好了。辽州冰嬉刚健,除却女子之外,尚有男子冰嬉,滑雪溜冰就更是大阵仗了。幽州冰嬉刚柔并济,刚健婀娜。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落落有侠气。”
座中有人做诗句,尚可一听,其词曰:“燕姬舞,赵女弹,此间乐,流不返。”
其人瑰姿奇表,风度高爽。列座皆琳琅,而斯人迥然独秀。
乃是封氏府君封瑾之侄,骠骑校尉封谕之子,封都异。
少时轻狎,长而改过。轻财重义,多所交结。沉深有器局,雅望非常。士人才子、绿林豪杰,皆仰而慕之。
司马赜兴致缺缺,却也抒发感受,道:“梨花白雪铸高塔,使我困其间,不意凉气侵骨。”【PS我也是醉了,封都异喜欢。司马赜不喜欢。】
身边青年人笑道:“剑截眸中一寸光,一眸春水照人寒,并不似司马公子眼睛会下雪——冰嬉不好?”
此人正是幽州赵氏公子赵节,原本,他正亲昵地奉承着刘彦之。冷不丁与司马赜热络攀谈起来,也是令人无端起鸡皮。
司马赜眯眼笑道:“青天无云,明月如烛。不似二公子,明净高爽,令人目爽,好得不能再好了。”
司马赜不愿意与赵节多言,便随口拉了封氏二公子封赫奕过来垫背挡枪。
封赫奕笑道:“当日一别,都快四年了。你如今前途通达,我却还是整日只有优游,无所事事。”
封赫奕年少游历帝京,二人曾有短暂的交往。说不上热络,点头之交的面子还是有的。
其人风仪恬润,翩翩公子,令人目爽。幼而风尚,雅有令名。博综艺术,有倜傥才。
赵节见司马赜无意于己,也只是哼了一声,仍与刘彦之、封霍奕等人谈笑。
反而是赵节之弟赵阮,瞟了司马赜一眼。
赵阮似笑非笑道:“迦兰君,伤好了吗?”
司马赜笑饮美酒,微微颔首,道:“赵公子,我劝你不要多事。”
赵阮撇了撇嘴,不以为意,且自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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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赫奕道:“先前未曾去探视,修允应是知道就中曲折的。咱们来日方长,我便带你去吃遍幽州美味。”
司马赜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封赫奕又道:“郎君当年已是惊人目,如今更是绝世姿。可叫我这痴长几岁的兄长,情何以堪。”
司马赜瞥了眼长袖善舞,从容言笑的封霍奕,笑道:“若我也有个令兄这般优秀的兄长,我也宁愿每日娇妻美妾,斗鸡走狗,何等逍遥。”【PS斗鸡走狗是古代赌/博,司马赜和司马灵泫还是比较喜欢赌/博的。古代士族士大夫还是很喜欢赌博博戏啥的。】
“娇妻?”封赫奕笑道,“听闻你尚未婚配,想必谁也入不了你眼。美妾嘛,幽蓟之间,你中意谁,我总是都要给你请过来。”
司马赜笑道:“说句让你不高兴的话,若是有你身边女子,三分颜色,已是很好了。”
此时边上的锦衣郎亦笑道:“迦兰君好眼光。这北地胭脂,燕赵佳人,尽封兄香奁中物。能及嫂嫂三分颜色的,吾未曾见。”
此时玩笑的锦衣郎,乃是封氏外甥,甄元渊。真定甄氏,亦是河北大族。
那女子听了,竟是睨了司马赜和甄元渊一眼,甚是不以为意。
顾盼颦笑,百媚横生。别说是被她睨了一眼,男人们都愿意被她瞪两眼,骂几句,打几下才好。
封赫奕耸肩笑道:“饶是我想把她送给你,不仅我怕被打,恐怕您也要被打。”
司马赜叹了口气,道:“这般骄情吗?想想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勉强。”【PS骄情,不是矫情。】
甄元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还不是我这‘耙耳朵’的兄长惯出来的——”
也是,谁家小妾能有这般风光,这般招摇。
司马赜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不置可否。
封赫奕亦笑道:“修允,还是这般一如既往地君子风度,高风亮节啊。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啊。”
司马赜淡笑点头,偏懒懒地扫过看台和舞台。
众人又到了喝彩时段,皆高声叫喊,比之方才何赛儿的表演,反响更甚。
如鸾如鹤,如柳如风。
轻盈若岫,飘飘欲仙。
长裙曳风,舞袖回雪……
“应使湘神动色,能令菩萨低眉……”
台下赞美之声,此起彼伏。
凌波神女,踏月嫦娥。亦不过如此。
然而,还是比不上看台上的这位美娇娘,明明为人小星,却有正妻的态度和气派。
光丽艳逸,端美绝伦——
一个人,怎么能生得又高洁,又妖艳。风神态度,亦是让人心生敬爱,又让人想要冒犯。
一个兼具了四海之美的女子:若淇上相送,若江南采莲。若妖童出郑,若美女生燕。
司马赜抿了口酒,道:“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见他……”
封赫奕微微一怔,很快笑道:“修允是说方才喝彩的‘崔寅’吗?难得你这般高兴,便抬举他一杯酒喝吧?”
说着便要人去将人请过来。
司马赜敛眉说不用。
又笑着解释道:“崔寅名重,我与他并无私交。”
封赫奕怪诞道:“崔寅文采焕然,确是妙人。你与他无交集,倒是奇了。崔寅,皇甫璇与韩弢等人被称美为‘墨池九友’,璇、弢二人与他情谊深笃。你素来与皇甫璇颇为投契,与韩弢也是不错……”
“文人嘛,浮华轻佻。皇甫璇出身将门,其父其叔,出将入相,允文允武,他亦不辱没。贞亮筹干,咸有父风。诗赋文辞,亦得凤毛。韩弢父祖皆文臣,他倒是四书、五经、六艺……”司马赜笑道,“七荤、八素、九流咸美,实在实打实的‘十绝千金子’,岂能是浪得虚名。此二人,值得人好生学习,虚心交往——封赵宋高,崔寅现在是找了你家的门路?”
封赫奕笑着赞许,以为十分中肯,点点头,道:“我兄长爱其文才,从兄亦然。不过嘛,没有哪个才子,会想要做‘文学弄臣’的,他也还是有些脾气在的。”
司马赜笑道:“你倒是清闲,也没几个门客。”
封赫奕笑道:“我与兄长,一母同胞。虽说他的才能远胜于我,我也还是要避嫌的。我亦无心政治,权位,多少给他帮衬着,不丢人,不拖累,也就罢了。”
司马赜笑道:“可惜了。有利有弊吧。”
甄元渊倒是与人自然亲近,亦当着司马赜这个外人面,嘲笑道:“……哎哎哎,也是,懒汉娶花枝啊。”
司马赜适当提醒,道:“美人何籍贯,何底细,可是清楚吗?”
这话便是提醒封赫奕,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美人是真的妖。
封赫奕抿唇一笑,道:“谢谢修允关心。我虽驽钝,然而枕边人是怎样的人,还是能看清楚的。”
司马赜清啜佳酿,随意说来:“至清至浅清溪,至亲至疏夫妻。”
封赫奕笑道:“难不成,独行,独坐,独唱,独酬,独卧,才好吗?我家劝酒人,亦作醒酒羹,问我书可温,问我被可温,问我添衣否,问我欲食否。此齐人之福,甚多好处,早一天得,早一天便宜。为兄过来人,可不是让你也往火坑里的,你也不必好意劝我多留意。她可没什么好图谋我的,饶是真图谋我什么,我不也是赚到回本了吗?”
封都异瞟了二人一眼,无聊走开,悠悠地道:“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坐久不觉蒲团硬,日久不嫌妻媸妾佞。”
朗朗少年,挥挥衣袖。落落穆穆,恍若一个知己无。
司马赜忍笑赞许道:“你这从弟,颇有个性,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封赫奕点点头道:“我这个从弟,年纪不大,事儿干得倒是不少。他不是不好色……我虽驽钝不才,但是我们封家子弟什么货色,我还是知道的。他只是觉得奸人妇人,难养。本来这经济仕途,就要与一大堆奸人相处了,疲于应付了。女人不值得他应付——且将温柔刀,换了恩爱刃,割却多情肠。”
司马赜道:“你这不是感悟很深……挺有觉悟的嘛。看来这小小女子,委实不一般啊。”【司马赜感情三连,说的是他自己啊。1至亲至疏夫妻,他和司马灵泫,本就是至亲,本就是兄妹,本来就“该”有感情=大家族子弟感情利益捆绑。2他跟封都异一致。3又感慨小小女子确实比较难……割舍,因为小小女子不一般,才难割舍,说的是泫泫啊。前面几章都是打算“薛定谔的猫”一拍两散举棋不定ing。】
一笑,修眉写月,妖颜若玉,顾眄流光彩。
公孙钰见他们几个完全没有心情看大好的冰嬉舞乐,却是谈论这一个美人,便也凑过来,好事地玩笑道:“说得这般清楚,莫不是,这又是你哪个叔伯舅爷亲戚,流落在外的好妹妹?”
清而丽,妖且娴。效颦施里,则更可怜。堕马梁家,妖态更甚。
令人难以移开目光,不得不承认称艳:妖无格,真国色。
亦不吝称美道:“尊夫人,艳冠群芳,二公子,福泽不浅。”
那美人倒是对着公孙钰挑了挑眉,他这话令人十分受用。
封赫奕淡笑道:“比你姐姐如何?”
公孙钰啧了一声,道:“是我那可怜短命的小姐姐啊,当初也不知是怎么猪肉蒙了心,死活不肯嫁汝兄。裴子玠此人,造孽不浅!横死都是便宜了!简直狗彘不食!”
“不至于不至于……”封赫奕举杯敬酒,笑道,“我并非有意言辞奚落,小公子莫嗔。”
公孙钰撇撇嘴,一口闷,道:“多大的事儿啊!”
又执了酒壶,笑道:“嫂夫人不喝一杯吗?”
封赫奕笑道:“我代饮三杯,你嫂夫人在养身体。”
公孙钰奇道:“生孩子吗?她倒是细心保养着了,你还在这儿胡吃海塞地,也不是个事儿啊。我认识个小妞,千金圣手,届时给你引荐一番……”
甄元渊在一旁痛苦憋笑。
封赫奕却只是一笑而已。
甄元渊边笑边拍着封赫奕的肩,抹眼泪,道:“兄长啊……又是这熟悉的台词啊……兄长对嫂嫂,此情此意,可真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哈哈哈……”
那美人美目一瞪,直接拿了个羊羔腿,就往甄元渊的嘴里堵!
司马赜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别无他言。
公孙钰推了推司马赜,眼神略显暧昧,道:“啧啧啧,原来你喜欢骚的?怪不得王家女郎和荀姐姐,这等姿德绝世之女子,不能入你眼。唉唉唉……”
司马赜摇了摇头,道:“好像……在哪儿见过,但确实不曾见过。”
公孙钰调侃道:“此等妖艳丽姬,若是真见过,能不记得?何况是你这种脑子的,能想不起来?莫不是梦里?”
司马赜白了他一眼,只觉夏虫不可语冰,道:“跟你这人,没法儿说。”
公孙钰亦嗤之以鼻,还啐了一口:“佳人艳妇,搞得跟政治军事似的……还没法儿说……”
倒是甄元渊一边给美人告饶,一边笑着解释,道:“我兄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跟我嫂嫂,那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旁无姬侍,别无他幸。未有子嗣,真是嫂嫂体弱,真是嫂嫂体弱,真是嫂嫂体弱,这个可真是好大一口锅!我哥都背了三四年了。”
公孙钰附和着表示“肃然起敬”、“好夫婿楷模”……
复追问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甄元渊翘首得意道:“这个自然,女娲庙里发咒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公孙钰啧了一声,挑眉向司马赜,问他何态度。【PS这货真不是给子,就元芳你怎么看啊】
司马赜真就不惜得回复公孙钰,白了他一眼,道:“管好你自己——炫女不贞,炫士不信。凡事讲究盖棺定论,话说得太满不好。万一不幸,对方还去了阴司告你,那还了得。”
【PS女主永远都是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
不勉强,是太爱吗?不勉强是不够爱。并不想要最最最最捆绑定的亲密关系。你是你,我是我。我爱你,我还是我。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并不是与君匹敌,夫妇一体。
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我如何对待你,是因为我希望你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这不是没要求,这是有要求、有限制的。】
公孙钰被虎了一跳,失笑道:“这么毒?”
司马赜笑,笑比醇酒甜,道:“对对对,毒妇就是你的泫泫。人不怕她缠着你,人还怕你缠着她。”
公孙钰敷衍着嘿嘿一笑,被他瞅得瘆得慌。眼神无意游走,瞟向了对面的裴子玠……
拱了拱身边的司马赜,嘘声道:“裴子玠是不是不喜欢女的——我现在觉得,他好像比你……更不喜欢女的!啧啧啧!我收回当初对你‘老不正经老秃驴’的称谓!”
司马赜白了他一眼,支颐懒怠地观赏着冰嬉,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