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弦更张?”刘彦之眯了眯眼,恍若面对着太阳,那般眯了眼,眸色不明,情绪不明。
“司马女郎有辞令,早有耳闻。然而弦外雅意,确实多了点。我是赳赳武夫,听不太懂着许多。”
司马灵泫微微仰头,略有深意地“噢”了一声。
公孙钰为之缓颊,道:“泫泫,不要打哑谜,阿允,也不打哑谜的。”
说着便给司马灵泫剥虾。
司马灵泫嚼了嚼,便往杯碟里吐。
吐完擦了擦嘴,淡笑着叹息道:“方才是都尉从士给的,长者赐,不可辞。之前饿了好几天,肠胃虚弱。六哥和司药给我下了命令,不准多吃。此我冒犯,大家……”
赵蟾秀眉一拧,叱责道:“你不是世家衣冠子,中州司马氏最是礼节之家,你……”
司马灵泫挑了挑眉,舌头往后槽牙抵了抵,并不理她。
在场之人,亦无人言。
公孙钰这才道:“我给赵女郎赔个不是——来人送二十担蜜渍大虾到赵女郎府上。此番确实是……”
司马灵泫道:“是什么是……是不是你让我来的?请我还是请他们?我是外搭的?还是他们是捎来的?是,那么我想怎么吃,怎么吃。不是,那就别吃了——我还乐得清闲。”
李珏道:“司马女郎,确实是个病人。”
一语双关。
既骂了她的唐突举动,又顺从了她的意思。
只有赵蟾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怒得她甩袖起身!
站起来时候,还怒不可遏地以手指了公孙钰,恨不得反手给他一耳光。
终于振袖而去!
公孙钰摇摇头,嘟囔道:“怎么只走了一个。啧啧啧。”
司马灵泫亦顺嘴道:“太没有眼色了是吧。”
沈聪笑道:“韩弢跟你哥关系不错吧,他们有个风雅的集会,往往在南山,因为都是两京繁华子,便被称为‘南山十三友’。”
司马灵泫道:“浮华子弟,酒肉朋友,关系一般。”
刘彦之道:“能一起喝酒吃肉,关系已是不错了。”
公孙钰怪诞道:“评价这么低?”
李珏道:“中州三绝便是这:裴氏自将才,杨氏出美人,南山无丑人。长得丑的,不配分一杯羹。”
刘彦之道:“韩弢生得好看,还是你兄长生得好看?”
裴子玠握杯的手,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司马灵泫摇摇头,道:“长得嘛……就跟公孙钰差不多。”
沈聪笑道:“千金公子,辽州第一姣人也。都说这韩万机国朝之丽人也,‘灼然玉举。千人亦目见,百人亦见目。轩然霞举,无人不知姣,不知者无目’。迨有……”
司马灵泫边吃边吐,眨巴眨巴眼,疑惑道:“你们就记住了他长得好看?”
沈聪道:“诗为貌所掩,人为名所累。”
司马灵泫道:“是有说他浮华子的。”
李珏道:“中州士女,求他一词一曲,求为入幕之宾,如过江之鲫,这是真的吗?”
司马灵泫抿着唇,点了点头道:“李馥他们,说他是……不见此人,业火焚身。得见此人,烈焰成池。昆山琳琅,见之目爽,青山负雪,见之神爽。”
刘彦之狐疑道:“这是你们中州人吗?”
司马灵泫惶惑道:“那我说个,传神的。月凉剑寒,缺不改光,折不改刚。”
沈聪嫌弃道:“你确定这是传神的?像你兄长还是像公孙?这俩是能一个路子的吗?”
司马灵泫显然很不满他对她的不满,皱了皱鼻子,道:“此人光明,亦复何言?恰若……鱼游若腾空,鱼嚼花枝影……差不多嘛……湛然水空明,波心荡流景。不是谪仙人,应是真神君。”
刘彦之悠悠地道:“那这人就不是了,杀了。”
司马灵泫翕张了嘴,瞪大了眼,把食物呸了口,道:“我?说了什么吗?你们就这么把人杀了?”
司马灵泫理了理头绪,貌似他们抓到了个嫌犯之类的。可能是韩弢,所以没杀。现在因为她几句话,确认了不是韩弢,就要将人给杀了。
刘彦之歪头向她,点头道:“确实,方才你的三言两语,就杀了个人。”
司马灵泫道:“貌似还是个美人,何必呢,废物利用不好嘛。”
刘彦之失笑,眼若春水,水里有鱼。淡淡地道:“确实是个美人。”
沈聪道:“跟我数年一面之缘的韩弢,确有几分相似。倒是你说的神采嘛……都尉,他日若是你,我上哪儿给你找替身去?”
司马灵泫道:“那可没用,人跟人再肖似,还是很不同的。”
刘彦之道:“噢?沈聪还有你不知道的?”
司马灵泫一边挑挑拣拣菜,一边不以为意地道来:“当年江夏王反,王妃、乳母、国相等近人都没分出来,最后不还是他姬妾去指认的嘛。”
风都静止了。
落花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司马灵泫蹙额,皱眉,玉箸敲玉盌,道:“我是个医生!医生!你们……什么老冬瓜,什么老头皮,一个个的,纯情死了!”
李珏皱着眉,看向裴子玠,道:“她家真的是中州最严苛的儒家老学究做派?”
公孙钰道:“她哥是挺凶的,对我也挺凶的,对她……更凶吧。”
裴子玠道:“至少司马贞伯和司马君侯,是真的打。他们家的人是不敢行将踏错,一步,半步的,即使司马修允行六,是当时的独苗。也是‘抱孙不抱子’。”
沈聪打趣道:“迦兰君前几位兄长,是被打死的吗?”
裴子玠道:“有这个可能吧。”
司马灵泫道:“所以说易容,化妆,乔装,真的没用,也就逃逃官府搜捕了,反正骗过熟人是很难的。人跟人,胖瘦高矮,气质神采都差很多的,有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然美人怎么会有‘一分太白,一分太黑,一分太瘦,一分太肥’,画眉都分深浅。”
沈聪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看?多少也是术业有专攻了,画中仙。”
司马灵泫嫌弃道:“你问的是男子,我专门学的画‘士女图’的,我怎么知道?太监倒还熟悉点儿。”
裴子玠看着刘彦之,淡笑道:“纯臣国贼,君子小人,从来一念之间。”
刘彦之温声道:“那么周公呢?”
裴子玠道:“古今只有一个周公。若人真能控制自己的野望,那圣人便不叫圣人了。”
沈聪道:“圣人不是也有圣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刘彦之嘴角噙笑,皮笑肉不笑,道:“现在的周公,不是你族叔嘛。”
裴子玠眉眼蕴笑,笑不达眼底,道:“周公圣人,王之亲叔。曲沃之后,周公不同姓。”
刘彦之支颐笑,笑向司马灵泫,道:“你跟裴郎君熟,你说说此言何意?”
司马灵泫睁眼说瞎话,随意胡诌,道:“无他,唯押韵耳。”
刘彦之笑道:“哪儿押韵了?”
司马灵泫弯了眼儿笑,道:“我只知辞藻,其余的,恐怕,非愚妇智力所能及,术业有专攻嘛——沈卿士才是略懂略懂嘛!”
你找你的人,老娘又不是你手下,你为难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