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水月山庄的道路上,一队人马潜伏在西堤附近的一片树林中,一个腰间系着鞭子的黑衣人朝着身后那位有着一头白发的男子恭敬道,“启禀门主,目标范围内出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按照前行的进度来看,马车中应该有病人。”
白发男子闻言,拿出怀中的面具戴上,转过身,冷言道,“拦下!”
西堤。
“我说二位,玉兰婷到底让你们把我送哪去?”林金奕看着将他视作空气的上官明清和唐壁,心里很不是滋味。
唐壁望了一眼被绑成粽子的林金奕,将玉兰婷给的书信递给他观看。
林金奕望着那简单的几行字,沉下了脸,他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水月山庄回到天地教,还没来得及见玉兰婷一面又被送回去,虽然信中没有明说,林金奕也明白玉兰婷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嫌他碍事。
“我以副教的身份命令你把绳子给我解了,不然回了天地教我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林金奕沉声道。
唐壁和上官明清没有理他,解了绳子估计还没到水月山庄林金奕就逃了。
见这两人还是一声不吭,林金奕的怒火噌噌往上增,吼道,“你们都聋了还是哑了。”
唐壁和上官明清对视一眼,好言道,“副教息怒,教主有令,务必将副教安全送往水月山庄,也叮嘱过,若是途中副教醒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听从您的吩咐。”
“她的命令是圣旨,我的命令就是废话!”林金奕怒道。
平日里的林金奕待人都是和颜悦色,见到这样暴怒的林金奕,上官明清和唐壁也不再多说。
不想再多言,林金奕用真气将绳索震断,一口鲜血猛地涌上喉间,毫无预兆的喷在了马车的车窗上。
“副教!”唐壁忙着挡在林金奕身前防止他从塌上摔下来,不料却被林金奕点了穴道,破窗而出。
上官明清急忙让马夫停车,待他们两个下了马车,林金奕早已没了人影。
“唐壁,你去水月山庄求助,我去追副教,他有伤应该跑不远。”上官明清忙着拿上佩剑朝着不远处那片林子追去。
唐壁解了穴道便将马夫踹到一边,拿上玉兰婷准备的行李,骑着马便奔向水月山庄。
顺着血迹,上官明清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草丛中的异动,走近一看,当即傻了眼,竟然是一群浑身沾满血迹的狼在撕扯着猎物,而狼的旁边,还有一些被撕碎的布料碎片,林金奕随身的佩剑就那样孤零零的躺在一边。
“怎么可能!”上官明清红了双眼,持剑便朝那群狼砍去,那群狼也丝毫不弱,就那样和上官明清撕咬了起来。
大战三百回合,狼群也知道了危险,放下猎物便集体跑了,上官明清走近一看,当即跪在了那个身影旁边,此刻的林金奕已经被那群畜牲咬的面目全非。
一袭劲装的白发男子抿着嘴看着不远处那场令人心碎的场面,神情冷酷,“水月山庄的人快到了,我们撤。”
“为什么?”黑衣男子道。
“什么?”白发男子没听明白。
“门主,为什么放过她?”黑衣男子有些疑惑,他们门主向来杀人都是一个不留,这次却开了特例。
“不想杀。”白发男子说完便跨步离开,留下黑衣男子在原地发愣。
唐壁刚到水月山庄就被守门的人拦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毒粉洒向他们便朝着山庄内部走去。
很快,水月山庄的警报声便回响在整个水月山庄,唐壁也被十来个无面影挡住了去路。
“我乃太玄宫使者,奉宫主之命送二少主回庄,不料二少主中途逃走,属下以一人之力难以找回少主,请水月山庄助一臂之力。”唐壁说罢拿出了之前向映月交给他的令牌。
无面影面面相觑,接过令牌汇报了火木堂后,独孤上贞才亲自带了大队人马前往小树林寻人。
碎衣残尸,零星血迹。
看到那俱尸体的时候,李刚直接否定到,“他不是小奕,所有人都去找,西堤任何地方都别放过!”
得了命令的独孤上贞即刻带领火木堂的人去往西堤各处,就连附近的彭城,千佛城,水观城都没放过,然而依旧没能找到他们想找的那个人,却不出意料的惊动了西教和驻守在安乐的皇帝一行人。
思瑜院中,李刚不停的舞着剑,从林金奕被确定失踪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舞着剑,不吃不喝,从天明练到天黑,再从黑夜练到黎明,就连李金琪在祠堂喝酒都没做过多理睬,段果和独孤上天急得不得了。
看着从院中走出来的段果,独孤上天忙着上前小声问到,“庄主还在舞剑?”
段果皱了皱眉,摇头道,“饭菜都没动,我刚才看到庄主在做糖葫芦,他说待会做好了让我给两位少主送去。”
“庄主接受了二少主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独孤上贞其实并不太相信林金奕身亡的消息,李刚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弃希望,如果林金奕真的还活着,知道了这件事会是怎样的伤心。
“哎,接受了也就好,庄主这个样子真让人着急,当年林婉清做出那样的事,他也没这样失魂落魄,现在因为一个私生子连水月的前景都不顾了,当年就不该留下这两个祸害。”
段果想起当年妻子惨死就恨不得将林婉清扒皮抽筋,奈何她当时逃了,最后也死在了李刚手中,可他的仇该找谁报,除了李金琪和林金奕他还真找不了别的人。
段果这话刚说出口便入了李金琪的耳,这些天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才被无三告知林金奕失踪找寻未果一事。
“果叔此言差矣,冤有头债有主,我和小奕这么多年一直拿你当长辈,不料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李金琪走过段果身边,毫不留手的一掌狠狠的拍在段果胸口。
因着李刚这段日子对李金琪身体的调养,他的内功已经完全恢复,只见血红飞溅,段果的身体便同离弦的箭一般,朝着思瑜院的门飞去,力道之大,竟然将院门砸掉,还滚到了李刚的脚边。
这一切太快,却看的独孤上天一阵心惊肉跳。
段果趴在地上不停的呕血,拼尽了全力也没能爬起来,还是李刚搭了把手才勉强站立。
不等他开口,李金琪便来到了李刚身边,“爹,我去看过那片林子,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狼群,我也询问过住在山中的人家,他们几乎没有在林子见过狼,何况以小奕的性格,绝对不会和狼群搏斗。”
“那照你这样说,这群狼难不成还会凭空出现?”李刚双眼盯着李金琪,突然,他想到了那件事,南枯城召集武林人士合击水月山庄的那天,林金奕在一个不可能出现的时间段内出现在了水月城。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次在青冥城中,我们遇到了一个怪物,去了一个叫灵渡圣地的地方,我在那里死过一次,但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李金琪看着李刚,他没指望李刚会相信他的话,只是他不希望李刚再因为林金奕的事而颓废下去。
李金琪将剑失插进段果小腿中,笑着看着段果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李刚当即夺了李金琪的剑,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他的左脸上,“本庄已经罢免了他管事的职位,你还想怎样?”
捂着自己被打的脸,李金琪一脸怨恨的望着李刚,“我想怎样?你问我想怎样,与其处死,我倒想将他贬为奴籍,永不解除,让他的后代皆是奴隶,这是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处罚。”
李金琪话刚说完,李刚便一脚将他踹倒,“果真随了那贱妇,一样的恶毒,滚出去。”
见李金琪还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李刚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拖了出去,“段果是陪本庄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你要想待水月山庄就好好当你的少主,不想待就滚。”
听了李刚的话,李金琪红着眼便跑开了,段果是李刚的兄弟,段果要杀他们两兄弟,李刚只是简单的罢了他的职位,除此以外连句重话也没有,南枯月瑜是李刚的最爱,因着她一人,所有和她有关的人李刚都去保护,就连没有半点关系的向映月,李刚都派人前往将军府去保护,唯独对他们兄弟残忍至极,何其不公。
李刚眉头一皱,嘱咐着一旁的独孤上天,“看紧了,不许让他出山庄。”
最近岭南军闹鬼的事和衡阳城的怪异事件都来的有些突然,倘若真是天地教的手笔,那这个组织的实力太过恐怖,若是林金奕落到了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天音阁。
阴暗的地牢中,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人,面具掩住了真容,那一头的白发却很是刺眼。
近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再次光临这里,林疏影有种步入地狱的错觉,他也不知,掌权这几年,他为何没有派人炸了这个地方。
来到这里,只因为他的小外甥在这里。
静默的站在牢房门口,林疏影望着躺在房间一角的那个人影,一瞬间心中竟升起千百种滋味。
十七年了,终于再次见到了他这个小外甥。
遥想当年,为了他们能做李刚唯一的孩子,林婉清不惜杀了待她如亲姐姐般的南枯月瑜,还趁机给李刚下了禁欲的蝴蝶蛊。
听手下人的汇报,这些年两个孩子也吃了不少的苦,眼前的这个竟然被害的只余下不足一年的寿命。
推开门,林疏影抱起地上不省人事的林金奕,径直走向他的寝殿。
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面无表情的坐在芳华殿中等待,见到林疏影便起身行礼,“门主。”
林疏影看了一眼幽雪,又低头望了一眼林金奕,“能否让他撑过祠堂的责罚。”
只见幽雪眼神空洞,紧握住双拳,艰难的开口道,“办法是有,不过需要长生蛊为他护住心脉。”
幽雪明白,世间长生蛊仅有一枚,而这枚长生蛊此时正在林疏影体内,若是要救林金奕,就得夺了林疏影得命。
“能救便好,我这条命本就是姐姐给的,现在为了天音阁的未来,牺牲一个林疏影有什么,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解脱了也挺好。”林疏影看着幽雪,“先把他弄醒,我有话要告诉他。”
幽雪寡言,拿起一根银针刺入林金奕的穴道,只闻一声细碎的□□,林金奕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看着林金奕清醒,林疏影挥退了幽雪,给自己和小外甥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注意到身边陌生的环境,以及眼前那个带着面具一头白发的人,林金奕不由得起身后退了几步,防备道,“你是谁,你抓我来想做什么?”
他记得他是被眼前这个人打晕的,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这人并不会伤害他。
“奕儿别怕,我是舅舅。”林疏影温和道。
听到这句话,林金奕茫然的看向林疏影,“舅舅?”
“对,这里是天音阁,也是林氏宗族的发源地。”林疏影说罢,摘下了面具,
布满黑色伤疤的一张脸就那样呈现在林金奕面前,林金奕又往后退了几步。
“舅舅的脸吓到你了?”林疏影见林金奕有些害怕,又将面具重新戴上,“你身患败血症,活不过三个月。”
林金奕看着这个自称他舅舅的人,满脸的毒疤,这一头白发大致也与某些毒素有关,这样的一个人,想来也活的很痛苦。
“我可以替你将这败血症治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林疏影将一枚玉扳指递给林金奕,“这是天音阁掌门人的身份代表,只有林氏家族中人才能佩戴,我想让你入了林氏宗族,担任下一任门主。”
林金奕接过扳指端详,是上好的玉,他更加不解,林疏影怎会大胆的将天音阁交付给他,“我为什么相信你?”
林疏影笑道,“这里是天音阁,你除了相信我,没有第二条路。”
林金奕瞪了一眼林疏影,“我要是不愿意呢?”
将扳指给林金奕戴上,林疏影冷言道,“那可由不得你,这是你作为林氏嫡系不可推脱的责任。”
这扳指也不是一般物件,同水晶之痕一样皆是通灵之物,名为冷魂,戴上之后能在关键时刻救宿主性命,且只有给他戴的人才能取下来。
“今日,我将长生蛊传给你,就当是舅舅对你这些年的弥补。”林疏影唤来幽雪,让她取出自己体内的长生蛊。
幽雪设下阵法将林金奕困在原地,林疏影抚摸着外甥的脸庞,笑道,“怪不得李刚丝毫不怀疑你不是他的孩子,长得还真是像。”
林金奕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真有法术这种这种东西,看到幽雪,他才明白,何为天外有天。
幽雪施展着法术,林疏影闭上双眼,在感受长生蛊于血肉分离的那种痛的同时,也含着笑回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
童年时的他因身份低微被同宗之人欺辱,只有林婉清愿意和他亲近,还以林氏下一任继承人的身份警告那些旁系子弟。
“这是我林婉清的弟弟,你们谁敢欺负他就是和我作对。”从那之后,在无人敢欺辱他。
少年时的他被敌人所抓,关在牢里用来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不料炼制失败,几种丹药的药效相互抵制,一道道毒疤就那样永远留在了他的身上。
中州建朝的那一年,林婉清告诉他,她爱上了水月山庄的当家人,想要他助她一臂之力,最终,在洛风的帮助下,林婉清借助洛风的灵力成功的以李刚和她自己的鲜血孕育了两个孩子,而代价就是,林婉清昏睡了整整三年,这期间,林疏影则是在林老家主的常年苛责中度过。
“林婉清,你以为你是什么?三就是三,即使被爱了也是三,何况他根本不爱你,就算哪天他承认了爱你,你依旧是三,我死了你也是三,一辈子都是,你的后代一辈子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被骂三的孩子,即使他们没做错什么!”南枯月瑜临死前的那句话他此刻终于明白,有些人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奕儿,舅舅来不及去看那些锦绣山川,往后这条路,你替舅舅走下去。” 面具下的林疏影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微笑。
结束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身子缓缓滑落,林疏影努力让自己醒着,再看一眼吧,再看最后一眼这个对自己不太仁慈的世界。
姐姐,完成了你的遗愿,疏影终于有资格来找你了。
今生的风雪太寒,那稀疏的树影,在失去太阳的庇护后,终是烟消云散。
谁在谁的生命里停留?谁又从谁的世界里消失?带走了一世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