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一会抱你上马车。”

“你的腿经不住再磕碰了，有什么事等腿伤养好了再说。”

第五城的秋日正浓，空气里除了活跃的火土等元素，还有一丝未被夏日带走的温热。

庄宴安静的像一个人偶。

一只眼睛和大半个额头裹在白布之中，另完好的一只眼睛盯着庄易阳的脖颈。

庄易阳将小孩抱在怀中，走出湖心亭，拦着他的胳膊送上马车。

“医者说七日一复诊即可，不过现在有这个条件，咱们正好去看看能不能换些灵药。”

庄易阳的皮肤相对北域的武者要白，却也不像女子那般白皙通透。

健康中带着一点暖色，脖颈修长，说话的时候来回滑动，落在庄宴的眼中，像一只灵巧的鱼。

“小宝？”

“……”

庄宴眼珠随着庄易阳的动作转动。

本以为差点被他掐死，庄易阳应该有些异动，露出些蛛丝马迹。

但这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事情结束后再也没有提起。

这些时日的照顾他看在眼里。换衣换药，擦拭手脚，仔细教着稚童应该懂得的每件事。

庄宴没有亲生兄弟，但别人家的兄弟姊妹无外乎如此了。

这些动作，是想补偿？

庄宴眼神微眯，倒是想得美。

“补偿，不要。”庄宴的声音沙哑，眼露嘲讽。

庄易阳上辈子伤他身体，毁他尊严，害他颠沛一生直至死亡。

这辈子挖他眼，断他腿，绝了他过些时日进庄家祖祠的机缘。

现在用一点饭食一点伤药来羞辱他。

他是讨饭的？

庄宴在心中冷冷的想。

他的眼睛瞎了，腿折了，灵脉被挖走了，全都没有关系。

他的神魂之力没有消失。

别说庄易阳刚踏入灵者一道，就是那个城主阶别的小子，他照样能一把捏死。

如同昨日一样。

庄宴的小手轻微动了动，他的手不适应毫无利器紧握的状态。

十六跟在车后半米左右的位置，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两人，轻轻的压了压眉。

庄易阳动作毫无停顿，压根没管小孩说了些什么，随手抬手将小孩塞进了马车，顺道往里面推了推。

庄宴没坐稳，跌了一个踉跄。

刚凝聚起来的力气被推散了。

庄易阳爬上马车，十六也坐上车架，四周环顾了一下，扯了扯缰绳。

马车缓缓驶出，青石板上踏出哒哒辘辘的声音。

庄易阳轻笑了一声：“给你补偿？谁补偿我。”

庄易阳不适应有人在旁边跟着，头发衣裳都是自己打理。

出门之前随手束起头发，高高吊起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长眉入鬓。

“除了我，短时间内没人照顾你。”不愿意过这种生活，也得等身体恢复好以后。

掀开毛毡，抖去尘气，露出下面柔软的锦被。

庄易阳自觉说的清楚，这个小朋友比他想要的聪慧，早已接受过基础教育了，倒也不用一步一步手把手教学。

被子不小一张，庄易阳提手，将两侧被角交叠压在小孩胸前，露出一个小脑袋，头发参差不齐，前额刘海长长短短。

一抬手，将小孩团成一团裹进被子。

庄宴动了动身子，连被子带人被卷进了庄易阳的怀中。

“别乱动。”

庄易阳声音和平，全无笑意。突如其来的冷然撞的的庄宴一愣。

他假装温和的时候庄宴看不惯，现在庄易阳一板一眼的按照流程跟他说话，他却有些不适应。

车内如往日寂静。

庄宴好不容易松开的拳头再度攥紧，眉眼微垂，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庄易阳昨晚被掐了脖子，像是打通了什么灵脉开关，平时跟他说话还要从他这等一个回应，现在自顾自的说完话，就安静下来，也不听他的回答了。

庄宴威胁恐吓几句杀他轻而易举，庄易阳嘴上嗯嗯应着，眼底反而不甚在意。

正如昨日问他问他吃饭喝水，穿衣等事情时，庄易阳都是连说带比划，像是认定了他什么都不懂，要重新教他一遍一样。

现在庄易阳直接问出来，期望得到的是回答，没有比划，证明觉得他能听得懂……

庄宴一愣，如果不是昨天他暴露了自保力量，这人，是打算重新教他一遍吃穿住行，如何活着？

而现在知道了他懂人事，就不管了？

许是车内狭窄憋闷，捻了捻手指，庄宴整个人的气息突然驳杂。

……这人一整颗心扑在好好教养他这件事上，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居然就变了。

人族，变得可真快啊。

庄宴想着，眼珠在眼皮内胡乱颤动。

庄易阳圈着人和被子，按理说不能看见他的表情，却自他身后，突然抬手抚了抚他的眼角。

“眼睛抖什么。”

庄易阳轻按了几下，感觉小孩的眼眶不抖了，呼出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微热的气息打在庄宴的脖颈上，惹他泛起轻微的杀意。

庄易阳夹.着人，扬声：“十六，路过聚贤源打包一份蝴蝶糕。”

“是，主子。”十六的声音传来，飘忽不定。

庄易阳看了一眼庄宴。

被掐脖子的事，他谁也没说。

十六去采买东西，回来的不早，正好错过。

十六屋里那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说话，说了十六也不一定相信。

庄易阳重新固定的夹板手法一般，不过十六不进内屋，看不到。

戚家的仆从自他们入住别院后就都紧着正厅那边去了，留下的人手不多，且都离得很远。

至少隔了一个湖心长廊。

基于以上几点，除了两位当事人，别院里的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

庄易阳昨日提醒十六房间内有异响的时候，十六只安静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到今天那屋子都是安安静静没有声音，更佐证了这一点。

隔壁房间想来无事发生。

庄宴安静的眨了眨眼。仰起头看向庄易阳。

庄宴眼睛很大，眼型偏狭长，中和了属于孩童的稚嫩，认真的看着你时，只让你放松下来，松缓了心神。

庄易阳低头，正和一只黑瞳对上。

瞳色黑白分明，盯久了黑白色像水墨一样散开，揉成了一片小小漩涡。

庄宴惨白的小手从庄易阳的胸前爬上去，路过锦色衣袍，攀附到庄易阳脖颈，若非声音沙哑，呢喃起来如同淙淙流水……“你是谁？”

“啪”的一声。

迷惑行为维持不到三秒，被庄易阳一巴掌拍开。

“别调皮。”

庄易阳嗤笑一声。

拍开了那只作乱的手，却没有将人推出怀里。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小孩凌乱的发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别闹了小宝。”

倚靠在庄易阳身上，庄宴微微侧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若有所思。

“小宝是谁。”

马车缓缓停下，十六在车架上没有动，只高声喊酒楼的伙计送上一份蝴蝶糕。

这种糕点是玫瑰味的，糕质柔软细腻，糕身薄薄一层堆叠，点缀着蓝紫色，如同蝴蝶羽翼，让人眼前一亮。

在楼里别具一格的出名。

队伍排的很长。

不知道十六用了什么办法，很快有伙计送出来，引起排队的人一阵阵骚乱。

庄易阳没理会庄宴的话。

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惹恼了庄宴，被塞进被子的小手刚抽.出来，想给他一个教训，就被塞进手心一份小糕。

糕点散落在赠送的白色瓷盘中，被一块块小木盒精心包裹。

一小块放在他手心中，乍一看，仿若一万只蝴蝶在错落飞起，栩栩如生。

是阵法——

庄宴一愣，带阵法的糕点，带阵法的包装盒子？

上辈子可没有这种东西。

庄宴下意识看向第五城池最出名的酒楼，之一。

马车的窗帘没拉开。

他只看到了车壁，像个冒傻气的茧蛹。

……

“这样才好。尝尝味道。”

庄易阳打开皮卷的刀叉，轻轻叉了一块送到小孩的嘴边。

一点点清新的玫瑰味道顺着鼻腔溜进来，庄宴没反应过来，懵懂的张开嘴。

庄易阳的胳膊拐了个大弯，叉子拐了个小弯，小糕片送到了自己的嘴里，砸吧了一声：“不错，好吃。”

？

庄宴挪动着他的头，阴沉的盯着庄易阳，引得男人哈哈大笑，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

“错了错了，你吃你吃。”

庄易阳再送了一叉子，庄宴轻飘飘的张口，吸允过去，盯着他庄易阳咀嚼的声音像是在啃野兽的骨头。

庄易阳在心中嘶哈了一声。

倒也不必这样用力啊，这小糕点入口即化，这一副磨牙吮血的画面，太美了不敢看。

诶“一会到了李医者那里，咱们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药可以用到你身上。”

虽然庄易阳有钱了，但是庄宴的身体上属于灵者的创伤严重，一个小小医馆中他们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庄易阳等着问，马车也很快抵达目的地，只是远远的从街角处拐过来，走兽便开始躁动，不愿前行。

庄易阳抽了一下鼻子。

闻到一丝不好的味道。

十六操控着走兽勉力前行，庄易阳估量着，直到马蹄声哒哒的在偏僻医馆门口停住，庄易阳掀开了帘子。

帘子一掀开，血腥味愈发严重，弥漫进了整个马车，直直的撞入鼻腔

十六谨慎的声音传来：“主子，鸿轩医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