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日,
戚城再没来过。
想到走的时候戚城失魂落魄的模样,庄易阳总觉得他误会了什么。只是他没有来得及解释,这人就消失了。
第二日十六去置办了剩下的东西。
他们缺的东西并不多,拍卖行和小商铺都走过了,差不多置办齐全。房子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合适的,就只留了口信,要是有合适房子卖,可以到戚城这院子来告知。
庄易阳想着戒指里满满的灵石,想着下次去医馆可以让大夫换了好药。他们之前限于条件,只有银票,医者也只能用凡间药材给庄宴调理身体。
“不过也不能坐吃山空.....”
庄易阳努努嘴,他倒是想找个活计。
但自前两日戚城满脸失魂落魄的回了家,走之前又说什么他体质特殊。信息量有些大。考虑再三,便也按耐住了焦急,只等着庄宴身体全好了再说。
坐在门槛上,庄易阳双手掐着庄宴的药材包,浸没在瓦罐中。
这两日他出门都少了,生怕再有个什么人一眼看出他体质特殊。
虽然他也不知道戚城的话真假,不过小心总是无错。
泡好了药,庄易阳提起双手,清水沾着药沫子顺着修长的手指落下,滴在门槛上。
发出咚咚的两声。
?
庄易阳抬头,注意到声音是从十六的房间发出来。
庄易阳站在原地没动。
人各有隐私,庄易阳自己都养了个小孩子在屋里,十六养点什么东西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现在有这个条件。
只是除了厨娘和打扫的仆人,也没见到过十六带些什么其他人回来。
藏的还挺好。
庄易阳不在意,发出声音的东西却不满意,声音一二三再而三,“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庄易阳皱了皱眉,终于还是走了过去,拍了拍门。
门里面立马安静。
庄易阳有些差异,一般是因为居然真的是个活物,另一半是活物居然这么听话。
庄易阳在十六的房间外站了一会,里面的东西似乎知道他过来了,安静了下来,庄易阳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
见里面依然安静,庄易阳放下了心。若是遇见什么不由自主的危险,譬如被捆住没吃没喝几日要被饿死,或者因为挣扎后绳子死结导致窒.息,那在他站到门口后撞门声会极大。
庄易阳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察觉到他离开后越发明显的撞门声抛之脑后。
还是等十六回来处理吧。
各部门各司其职。
他只负责养自己的小孩。
庄易阳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绕开八角桌,在床前的小茶几上倒了一杯水,站到床边,庄易阳刚要开口,就见到碎布娃娃一样的小孩终于睁眼看向了他。
不,平时也是睁着眼睛的,也一直都在看着他。
但只有这一次,庄易阳感觉到了他睁眼的动作。
“你......”庄易阳迟疑,只发出了一个你的声音,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之中。
那只冰凉的小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庄易阳的笑凝固在嘴角。
虽然被卡住了脖子,但他的眼中并没有茫然无措。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落下了一片阴影。
小孩自下而上的掐住他的脖颈,跪在床上的身形和他站着一边高。固定不过几日的夹板都被折断,和沾着血迹的白色裹布一起拆了下来,丢在一边。
一个小孩能有多大的力气,那只小手却像是铁钳一样,卡的庄易阳动弹不得。
庄易阳的脸色涨红,下颌两侧开始充血。
他双手摊开在一边,没有去掰开小孩的手。
好半晌,才想起来挣扎,将手掌搭在小孩瘦到伶仃的手腕上,虚虚握着。
“你掐,死我,咳,也没有,什么意义。”
大概是血涌上头,庄易阳明明还站在地上,却觉得自己已经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
并不大的声音如同闷雷响起在耳畔。
庄宴的下巴很尖,因为他很瘦,也可能因为他就是这样漂亮的脸型。反正庄易阳自上而下,满眼都是他高高抬起的下巴和薄窄的唇瓣。
那截白到没颜色的下巴一上一下,双耳嗡鸣的他根本翻译不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庄宴整个人身上都是被噩梦折磨出来的郁气。
他只要一闭眼,就是上辈子自己被天南海北被追杀的过程。
他从中州的落栗园逃出,先是绕去了东域。
东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几百年死寂却突然冒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秘境,整个东域动荡,大家埋头秘境顾不上他,他也在秘境里外的潜逃,一路杀人夺宝夺宝杀人,没想到受到了算计,在某一个秘境中被传送回北域。
真奇怪,他重生这么久,哪怕一睁眼就回到了囚禁自己十多年的地牢。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实之眼被挖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腿被打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拥有了一辈子的记忆却又全都失去,过的连上辈子都不如。
却也从未梦见上辈子。
只从庄易阳带他离开地牢,带他医治腿伤眼伤,将他喂饱肚子抱上床榻修养之后,一闭眼,都是上辈子的风餐露宿,生死厮杀。
庄宴盯着庄易阳,如果不是上辈子自己就是用毒的好手,他都怀疑这个人给他下.药了。
庄宴的手越卡越紧,他用的是神魂之力,魂魄濒临消散的痛苦这人都没有求饶一句。
不装了。
庄宴想。
才不过七日。这人就不装了。
没一个人会在濒死的状态下还一声不吭。
不挣扎不会是本能。只会是有更强的信念抑制住了本能。
庄宴的手用力收紧,庄易阳脑子里面不知名的线被拉的极紧绷,整个人眼前泛起黑,一种呕吐的欲.望滋生,又被气息截断。
庄宴突然松开了手。
庄易阳从床边滑落下去。
庄宴没去拉他。任由他咳嗽的惊天动地。
庄易阳很快缓过来,他跪在地上,没有看庄宴,只看着床边,咳嗽着,咳嗽着,慢慢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笑容似是无奈似是嘲讽,声音冰凉:“你又,咳咳咳,你又掐不死我。”何必暴露自己。
庄宴眉头都没动一下。
说出了他们见面这么久,第一句完整的话:“我能掐死你。”
他的嗓子很哑,声音极难听,像是声带受过什么不知名的损害。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虽然只有五个字。庄易阳笑了。这次倒是笑的轻松,虽然还在咳嗽:“掐死我你就得去要饭了小祖宗。”
虽然不知道庄宴为什么突然发疯,不过庄易阳倒是心情很好。诚如庄宴所说,他能掐死自己,但是他没那么做。
“晚上,咳咳,想吃什么。”
他当然知道庄宴为什么想掐死自己,有一半的穿越者是凭空穿越,但另一半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他就是为了这人来的。
只是他自以为装的很好,实际上,一个在地牢中饱受折磨十几年,甚至还不断的对生活做出反击,没有疯傻的人是很难被骗过的。
“吃馄饨吗?粥都吃了好几日,喝够了吧。”
庄易阳终于不再咳嗽。
大概是庄宴泄露出去的气息震慑住了十六屋子“那东西”,咚咚声和庄宴的神魂之力一同消失。
庄宴抬头,“馄饨。”
“行,十六快回来了。咳.....”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你到底是谁。”
庄宴有话想问,话在口中转了转,却全都咽回了喉咙。
庄易阳已经在重新给他固定夹板,大致调整了一下,像模像样的将夹板和裹布全都包了回去。
庄宴停住了视线。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骨骼宽长,一副肩胛骨在衣袍之中隐藏也宛如翅翼,双臂稳稳的摆弄着木板,眉目间满是认真和心疼。
这人,刚才是差点被自己掐死吗。
绕是状庄宴再冷静,此刻也有些不淡定。
他抿着唇,心中不光没有对庄易阳的感激,甚至更加隐隐多了防备和警惕。
生死置之度外,这不是什么人都具备的品质。
更何况,那些梦里,他见过“庄易阳”太多次。
他总是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站在他的不远处,哪怕他正在逃亡,出没荒野的厮杀的血腥场景中。
他总是能够精准的找到他,然后用一副悲伤又痛惜的眼神看着他。而后他凝出魔气,将这抹幻影打散。
下一刻,追兵就会涌上来。
庄宴的唇抿的更紧。
或许是他觉着这人和追兵不无关系。
也或许,在那些场景里,他是舍不得这个人见到自己那么狼藉一面。
记忆缺失,只他能结合着梦境一起猜测。
“别抿着嘴了。”
庄宴思考的过久,庄易阳上完了夹板,坐在了床头:“我是你哥,我养你是应该的。”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
“如果有一天,我能告诉你了,我就都讲给你听。”
庄易阳轻轻笑笑。内心却一样难受。
比起庄宴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他更惨些。除了知道自己是为了眼前这人来的,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见到庄宴装作不在意,睫毛却呼扇呼扇着安定的落了下去。
庄易阳在心中苦笑。
只希望那一天,小孩不要恨他。
或者恨了但又别那么痛恨。
留一点感情。
只要一点点就行。像今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阳阳:你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你掐死我报复我,我愿意还你一条命。
妍宝:为什么我都要掐死他他都不说自己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作者:装吧妍宝,有你做梦都道歉自己今天所作所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