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葵见主上满脸黑线,内心咯噔一声。
完犊子了。
她恨不得立刻打自己两巴掌,叫你天天八卦!叫你嘴贱没把门儿!
赶紧补救道:
“我的意思是,主上钦佩厉王雄才大略,骁勇善战,为国为民,甚至自掏腰包充入军馈,故而有钦羡之心!”
徐震顿时恍然大悟,起身感激道:
“承蒙云霄君厚爱!徐某替王爷谢过云霄君!”
他就是说!
云霄君与自家王爷从无交集,岂能因为几句百姓口中的赞美,而随意钦慕上一个人?
这陈门主也真是,怎么不一次性把话说完 ,可会吓人!
宁瑜强忍尴尬道:“陈门主所言非虚,本宫确实没有收厉王回礼之意,还请将军将厚礼收回。”
三人再次拱手道谢,比之前愈发诚恳。
万金,足够边关五万将士们吃上两年。
宁瑜见时辰已到晌午,便起身道:
“诸位,请移步翠心园一同用膳,让本宫尽地主之谊。”
说完便带着众人穿过青石板路,来到了一旁的精致小苑,里边已经有下人候着了。
雅竹环绕,青翠怡人。
云霄宫当真是一院一风景。
院内摆了五张精致的小长桌,围成半圆,小厮们分别引着众人落座。
一人一桌,每张桌的左上角放有一小盆杏花。
右上角则摆有一方巾帕,一双玉箸,一副玉勺。
小厮们将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分别布在各人的桌上。
一热汤,两糕点,三凉菜,三热菜,外加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十全十美,摆满了整整一桌。
见菜肴布好后,齐福亲自为众人斟了满满一杯梅花酿,手不碰杯,分毫未洒。
随后又将宁瑜面前的酒樽换下,上了半杯温茶。
陈葵举杯,豪气道:
“主上不能沾酒,小女先代主上敬诸位一杯。”
说完,仰头将手里的玉樽一饮而尽。
徐震三人立刻举杯回礼。
“陈门主豪气!”
随后三人也一饮而尽。
“好酒!畅快!”
陈葵又笑着斟了第二杯,
“这杯酒,小女敬三位大人。”
三人回敬。
随后宁瑜举茶,和陈葵又一同敬了众人第三杯。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动筷。
徐震夹起面前的金丝肉脊,吃了第一口后,就不再抬头了,只顾埋头苦干。
云霄宫的膳夫都是天上请来的仙厨吗?怎么能把这些菜弄得这般美味!
尤其是那白糯糯的叫什么“梅香米羹”的小团子,吃着真是太完美了。
吃了好一会儿,他猛地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
忘记回敬主家了。
徐震连忙看向两位下属,然后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两憨货还在埋着头大快朵颐。
没办法,他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徐震轻轻“咳”了一声,两人终于反应过来。
见宁瑜神色疑惑地看向他,徐震尴尬地用巾帕擦了擦嘴,随后示意两人举樽起身,
“感谢云霄君厚待我等,云霄君深明大义,胸襟宽广,我等敬云霄君一杯。”
宁瑜以茶代酒,举杯回敬。
徐震一干而尽后,继续道:
“我等代王爷传话,若日后云霄君有用得上厉王府的,还请云霄君尽管开口,我等在所不辞。”
宁瑜笑道:“好啊,那本宫可记下这个人情了!”
说完,宁瑜笑着默叹一口气,然后开始认真享用美食。
希望这顿饭,厉王府能接收到云霄宫的示好。
云霄宫可是只招待过厉王府这么一个客人。
接下来的“战场”就交给陈葵了,她才是酒桌上的老手。
觥筹交错间,几人将桌上的饭菜与美酒扫荡得干干净净。
一顿饭,宾主尽欢。
送别众人前,陈葵递给徐震一个精致的铁匣子,上面画了一盘棋局,以及一道机关锁。
陈葵笑道:
“若欲打开此物,宜智取,忌蛮力。还请将军将此物交由厉王。切记,机会只有一次,还请厉王慎重。”
……
这股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六日之后,这天一大早,宁瑜就起了。
他独自进入空间,花了一个时辰,将大量的神药,和几乎其他所有的现代小物品,都搬到了外边寝屋。
随后他叫来齐福,把药物分类装入大大小小的玉瓶,放在一个铺了柔软丝布的大箱子中。
风寒药倒是不必再拿,金门工厂的顶级药师已经学会了制作阿司匹林、乙酰氨基酚片的方法。
需要时可以凭着“云霄宫令”直接去云霄药铺取用便可。
接着,他和齐福二人把其他物件按大小简单归类,又陆陆续续装满了三个大箱子。
忙完这一切,简单地用了个早膳,随后他就带着一队人低调地出了漠北城。
宁瑜安排齐福和侍卫先护着箱子去了宁庄,这是宁国公安置原身的庄子。
自己则带着祁煜和李景旭上了香山。
李景旭已被他亲自提拔为左卫,行贴身保护之责,之后会跟着他一同返京。他的右卫陆长风已在四年前去了京城。
三人面色肃穆,先去寺庙上了香,吃了一顿斋饭,然后来到一座整洁的墓前。
开了春,嫩绿的新芽已开始在土地上蔓延。
宁瑜率先跪在墓前,他抬起手中的纸钱,略带郑重地用火星引燃。
在纸钱上升的烟雾中,三人都跪着作了一个揖。
阳光升起,宁瑜将香炷引燃,小心地插入香炉内。
“义父,小瑜是来向您告别的。”
宁瑜向前躬身作揖,
“以后小瑜不能经常来看您了,您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宁瑜又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才起身站在一旁静默。
随后祁煜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眼眶通红。
上了香,他又将手中的茶碎撒在香灰上,哽咽道:
“师父,徒儿给您带了您最钟爱的七陵岩茶,每年春天,您总是会喝上那么几壶。”
“徒儿还记得,第一次见您和主上的时候……”
宁瑜心疼地看了一眼祁煜,和李景旭作过揖,便先行退去。
宁瑜叹了一口气。
“走吧,让子熠单独和他师父说会儿话。”
两人沿着小道,一路向菩提庙走去。
“景旭,你师父可曾给你讲过,你师公和祁煜的故事?”
李景旭的师公祁青,便是祁煜和顾骁二人的师父,也是宁瑜的义父。
祁青是一名武将,也是原身母亲的好友,终身未娶。
在原身被送往北关时,他假死脱身,偷偷混进了原身的队伍。
原身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
无论是原身还是宁瑜自己,都将他视作父亲。
李景旭摇了摇头,“师父只有在醉了酒后才会提起师公,每次提起,师父都会失声痛哭。”
宁瑜背着手,点了点头,道:
“七年前,我和你师公第一次见到祁煜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面黄肌瘦的乞儿,衣衫褴褛,身上青紫交加,正和一群脏兮兮的孩子抢着一个冷硬馒头。”
“你知道的,好多人家都死在了那年冬天。为了一口冷硬的馒头,他挨了不少打。”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交不起繁重的粮税,想外逃,结果被那官府的人给活生生地打死。”
“他父亲将他藏在衣柜里,他才堪堪逃过一劫。”
“没了父母,他只能从小出来讨生活。”
李景旭眸光微闪,双手紧紧握拳。
这和他的身世何其相似。
在他小的时候,自己和娘亲相依为命。
娘亲每天起早贪黑地给地主做工,后来,因为不小心踩到了小姐的裙子,竟是硬生生地挨二十棍。
不挨不行,要是不挨,就彻底讨不到工钱。
工钱是他们一家两口冬天的命。
娘亲还是没能熬过那个晚上,死前手里还紧紧攥着给她孩儿缝制的新衣裳。
底层的穷苦百姓,在血汗被榨干榨尽后,就会被上位者当作畜牲一般随意抛弃。
他永远痛恨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眼神。
“你师公心软,将祁煜带了回去,让他好好吃了一顿饱饭。”
“后来他跟了你师公姓祁,你师公给他起了单名一个‘煜’。希望他能在之后的人生里,当如天上那日照一般,熠熠生辉,驱散之前的不幸。”
宁瑜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道:
“在义父走后的第二年,祁煜求着我给他赐了字。”
“我遵循着义父的意愿,给他题字‘子熠’”。
“他真的做到了,他为云霄宫培养了无数优秀的暗卫。他们就如萤火一般,散布在大衡的各个角落。”
“终有一天,他们会跟子熠一样,为云霄宫发光、发热。”
“这么些年来,云霄宫从未停止过对你们训练,暗自积蓄力量,永远重视着军卫的发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宁瑜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李景旭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若有一日,本宫欲反了这朝廷天下,当如何?”
李景旭眼眶绯红,目光坚定,声音沙哑:
“若有那日,属下,定会誓死追随主上!”
宁瑜颔首。
会有的。
二人皆不再语,只一步步地向道路尽头走去。
轻风拂面,带来初春独有的清香。
菩提树春天落叶,将少年的誓言融在了新雨后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