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寺庙里又吃了一顿斋饭,这才下山返回庄子。
两年前,宁瑜将这座庄子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洗刷了一遍。
如今上至管事,下至做工的农户,全都是云霄宫的人。
宁瑜正坐在堂屋里,听着管事汇报情况。
屋外院子。
一个肉嘟嘟的圆脸小童,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后边跟着大惊失色的齐福。
见小团子马上就要去推堂屋的大门,齐福终于追上了他,赶紧把他抱在臂弯上,愤愤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好气道:
“你这淘气的小包子,竟趁着齐叔溜神的功夫,一个人跑到了这儿来,让齐叔一顿好找!”
小团子“咯咯”地笑着,十分讨喜道:
“来找爹爹!”
齐福捏了捏团子的小脸蛋,笑道:
“你爹爹在里边和主上说话呢!齐叔待会再带金宝去找爹爹好不好?”
小团子听到了“主上”两字,顿时就高兴起来,奶呼呼吹气:
“哇,系主向吗?金宝喜欢主向!”
齐福惊讶地捏了捏团子的小鼻子,十分稀罕,“哟,金宝还记得主上呢?”
金宝一副小大人模样:“爹爹说主向对大家好,大家都喜欢主向,金宝也喜欢主向!”
齐福被这小鬼的机灵劲儿逗得哈哈大笑。
突然,金宝小手开心地指向院内。
“呀,爹爹粗来啦!”
宁瑜刚跨出门槛,就看见齐福手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他看向身旁的刘寿,讶然道:“你家小宝都这么大啦?”
刘寿笑咪咪地摸了摸胡须:“是啊,主上前两年抱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口齿不清的奶娃子呢。”
刘寿从齐福手里接过小团子,抱至宁瑜面前,问道:
“金宝看看这是谁呀?”
小团子呆愣地看着宁瑜,口水直掉,
“介系话本里的神仙!”
众人哈哈大笑。
祁煜站在不远处,也是嘴角微勾,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只见那人眉眼弯弯,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了金宝那张胖乎乎的小手里。
手指轻颤,祁煜苦笑着垂下了头。
说起来,主上还没给他送过玉佩呢。
过了今晚,他就该和主上分别了。
他是云霄宫天机门门主,是江湖第一暗卫统领。
他得留守漠北,替主上看好江山。
祁煜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望向那人。
明日一别,车马漫漫,再见不知何年。
…
今晚的庄子热闹异常,个个厨子都大展身手,卯足了劲儿地要给主上呈现自己的拿手好菜。
院子里摆了六桌,院子外的空地上摆了二十五座。
大大小小的管事纷纷给宁瑜敬酒,宁瑜均笑着以茶代酒回敬。
不知是被热闹的气氛所感染,还是今日的菜肴太美味,宁瑜竟也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碗米饭。
甚至就连李景旭给他夹的那一碗满得冒尖的菜,他也都给吃完了。
“酒足”饭饱后,宁瑜才突然发现旁边的桌上有一副空碗筷。
“那是谁?”
李景旭顺着主上的视线看去,道:
“应当是祁门主,他下午说他身有不适,晚上就不来了。”
宁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少了个人,自己竟然吃完了才发现。
他唤来齐福,吩咐道:
“安排两个人,去后厨打些清淡的饭菜来。”
齐福恭敬道:“是。”
待小厮将饭盒送来后,宁瑜挥退了想要随行的众人,亲自提着食物去了后院。
在这座偌大庄子里,他的几个得力下属,每人都分有自己的专属小院。
在云霄宫建成之前,大家都一同生活在庄子里。
孤月高悬,天还是有些冷。
宁瑜内心叹了口气,该穿件狐裘再过来的,估计明天又得被齐福唠叨着喝那苦汤药了。
这般想着,宁瑜便到了祁煜的院子外。
上前一步,他拉起门上的门环,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随即退后半步,静等。
等了半晌,没人回应。
宁瑜皱眉,赶紧拉着门环又扣了两下。
还是没有回应。
宁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随后又想到了祁煜的本事,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祁煜应该只是病了,不会出什么事。
突然,夜空中传来凌厉的破空声。
宁瑜猛地一颤,心跳加快,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放下食盒,左手搭在右手上,慢慢地摸向袖口处的袖剑。
正待他准备拔了袖剑上的保险扣时。
“——吱呀”
门开了。
宁瑜猛地抬头。
待看清来人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随后冷眉微皱,
“祁门主,你为…”
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莫大的力道拦住腰身,身子前倾,随后落入一个充满酒气的怀里。
男人的一只大手狠狠地扣在他的腰上,勒得很紧。
宁瑜的后脑勺则是被男人的另一只大手摁在了宽阔的胸膛上 。
宁瑜神情呆滞地靠在了男人身上,感受到男人有力的心跳,彻底懵了。
祁煜他……这是?
男人低头看了看宁瑜,见他一副呆愣可爱的模样,顿时又感到一股火劲上头。
不待宁瑜回过神来,男人就将自己滚烫的脸埋在了他的脖颈里。
脑袋一边在他光滑的颈上乱蹭,嘴里一边呢喃着“书玉”。
宁瑜听清他口中的呢喃,终于是回过神来。
书玉,是他的字。
他顿时怒火冲心,猛地把这人向外推开,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祁子熠你竟…唔”
还不待他说完,祁煜就立刻用手捂住那张小嘴,生怕它蹦出一些让自己伤心的话。
月光下,宁瑜白皙的脸像是渡了一层银光,连那双愤怒的眼眸里都能析出点点星光。
祁煜看得有些痴了。
不给宁瑜反应的时间,他又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宁瑜的脸。
看着这般清瘦的人,脸捏起来竟也肉嘟嘟的。
“书玉,真可爱…”
宁瑜张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随后便听见了男人的闷哼。
身体突然一松,男人终于放开了他。
宁瑜强忍怒气,神色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背着月光,他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将视线落在男人的手上,只见手背青筋鼓起,食指根处一片血肉模糊。
宁瑜拽着男人的衣领进了堂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散着酒壶。
借着堂屋里的烛火,宁瑜终于看清了男人带着红印子的脸。
宁瑜一愣。
祁煜他——
这是,哭了?
想到刚刚他做的事,宁瑜冷哼一声,狠狠地把他摁在椅子上坐好。
看着男人一声不吭的乖巧样,宁瑜内心的愤怒终究是被冲散了一些。
他皱着眉,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扇挂满宝剑的墙边,从旁边的桌屉里取出一小盒膏药。
宁瑜把药膏扔在祁煜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
“自己涂!”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刚走没几步,便听到身后发出一阵声响,随后肩上就落上了一件大麾。
宁瑜驻足,冷冷地看向他,不语。
祁煜摸了摸鼻子,道:“更深露重,主上要注意身子。”
宁瑜嘴唇翕张,最后只是拢了拢大麾,出了院子。
祁煜静静地立在门檐下,深深地注视着前方那道远去的背影。
长风渐止,月光慢慢融化变淡,云层遮住了弯月。
天空变得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