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孔县令派人邀请楚天佑四人前往县衙一叙,他要郑重感谢他们。他们快到县衙时,闻讯赶来的百姓在耆老的带领下夹道欢迎,热烈感谢他们为梧桐县消灾解难。
“哎呀,几位真是我们梧桐县的大恩人啊,实在太感谢了。”孔县令一改往日的愁眉苦脸和严肃寡语,乐呵呵的。
“孔大人,您太客气了。”楚天佑笑笑。
“几位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实在是高人啊。”孔县令不吝赞美。不过,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好像并不是四个人都有这本事。
“孔大人过誉了。”楚天佑淡然处之。
“有勇有谋,还真是哈。”丁五味有些飘飘然。
“几位恩人这次为我们梧桐县破此陈年悬案,安抚百姓,实在是功德无量,本县打算向朝廷为几位请功,借机向上面引荐几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呀?”
“孔大人严重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等也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为功名,大人实在不必如此。”楚天佑忙推辞。
“几位高风亮节,孔某佩服。各位无心于此,实在可惜。”孔县令说完看了看楚天佑,又开了口:“我看楚公子博闻强识、气宇不凡,实为人中龙凤。不知楚公子在何处高就?”孔县令对楚天佑的背景是真的感兴趣。
“哈哈哈,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是略有祖产,不愁吃穿,与几位友人游山玩水、探幽访胜罢了,不曾高就。”这可是大实话。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楚公子的一身本事。我观楚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济世安民之志,可仅凭一己之力行侠仗义终究是势单力薄。”孔县令看楚天佑的眼神,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如今,我楚国刚摆脱叶氏的荼毒,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加之当今国主年少英明,雄心万丈,又求贤若渴,楚公子又有宰辅之才,几位何不投效朝廷?既能一偿平生抱负,又能匡君辅国、定国安邦,这岂非一举两得?我楚国若得楚公子,那真是国主之幸、百姓之福啊。”孔县令朝京城的方向拱手,以示对国主的尊敬,他也当真是求贤若渴。
孔县令这番情真意切的招揽之辞说得四人心中暗笑。丁五味笑他想招安自己这个御封的太医钦差。赵羽和白珊珊笑他竟想为国主招揽国主,招揽国主为朝廷效力。楚天佑笑的是,他虽只是一个从六品县令,位卑官微,却时刻不忘为朝廷招贤纳士,位卑未敢忘忧国,他心甚慰。
“孔大人抬爱了,楚某胸无大志,志在游山玩水,又一向闲散惯了,受不得官场约束,只想做个闲人,寄情山水、遨游天地,恐要辜负大人的一番美意了。”楚天佑笑着礼貌地推辞。
“唉,那真是可惜了。”他是真的替国主惋惜。
孔县令不再提此事,几个人谈笑风生、宾主尽欢。他越与楚天佑深谈,就越惊叹于他的才学与见识,就越为国主感到可惜。分别之时,孔县令亲自将几人送到衙门口方折返。
“楚公子!白姑娘!赵公子!丁公子!”几人刚踏出大门,就听见一声清脆又惊喜的喊声。循声望去,向姑娘正从大门口东边的石狮子旁探出身子,笑吟吟地小跑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烟霞色绣桂花的交领襦裙,头上换了一块天青色碎花头巾,臂上挽个一个藤条编的小巧的篮子,篮子口上盖着红方巾,看不到里面。
“向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楚天佑有些诧异。
“我在等你们啊。”她答得坦率。
“等我们?”楚天佑不解。
“是啊,我听说你们要走了,特地来这里等你们。”向姑娘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回答得认真。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甜美,如山涧小溪,清澈见底、灵动欢快,跟她的性格一样,让人愉悦。
“等我们做什么啊?”楚天佑也笑了笑。面对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自己很难不变得亲切愉快。
“你们救了我的命,这么大的恩情,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可是我家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你们,所以今天天刚亮,我就去城外的凌云寺诚心为你们求了四个平安符。”她边说边麻利地掀开篮子上的红方巾,从里面掏出一个叠好的红色的小布包。她将篮子放在脚边,左手捧着那个小布包,右手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揭开。里面叠在一起的四个黄色的、系着红色流苏的口袋一样的平安符露了出来。
向姑娘双手捧着平安符,递到楚天佑面前,笑容愈发灿烂地说:“凌云寺的符很灵的,我们这里的人都去那里求。你们出门在外,又行走江湖、伸张正义,难免遇到危险,这个能保佑你们,请务必收下。”言毕,她又往前送了一点,一双大眼睛望着楚天佑,满是期待和真诚,让人不忍拒绝。
“那就多谢了,珊珊。”楚天佑转头示意白珊珊。
“好的,天佑哥。”白珊珊上前从向姑娘手里接过红布包,又笑着对向姑娘说:“向姑娘,谢谢你,你的心意很好。”
向姑娘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蹲下又去篮子里掏,四人看得好奇。这回她掏出一个靛青色的小瓷瓶,看着像个酒瓶。向姑娘站起身,端着酒瓶看向几人。
“向姑娘,你这是……”楚天佑用扇子指着酒瓶。
“这是女儿红,是我娘怀我的时候亲手酿的,我出生时我爹亲手埋在家门口的桂花树下,说是要等我……”她突然不说了,还红了脸,低着头,一脸的娇羞。
“等你出阁时挖出来宴请宾客。”白珊珊笑着接了口。
“嗯。”向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着说:“我爹说,要是没有几位恩人,我这辈子就没有出阁之日,这女儿红也永远都不会被挖出来。所以今天早上,他特地挖出来一瓶,说什么也要送给几位恩人尝尝,请一定收下。”她将酒瓶递到楚天佑面前。
“这酒如此珍贵,我们收下了,多谢。”楚天佑笑着回道,又转头唤了一声:“小羽。”
“是,公子。”赵羽移步上前,准备接过酒瓶。
“慢,这个我拿就好。”丁五味抢上前抓过酒瓶护在怀里,又对几人说道:“我们赵大侠的手是用来打架的,不是用来打下手搬东西的。他总不能一直提着一瓶酒吧?还是放在我的包里好。”他说完立马将酒瓶塞进斜挎的布包,还拍了拍。
赵羽笑笑,并不言语,正好他也是这么想的。
楚天佑突然想起什么,眼里浮上一丝谑笑,一撒扇子,笑问向姑娘:“我想,令尊一并给熊家也送了一瓶吧?”
“楚公子!”向姑娘脸一红,咬着唇跺了一下脚。
“哈哈哈……”楚公子心情大好地与白珊珊相视一笑。
“好了,谢礼送到了,我该回家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向姑娘提起小篮子,冲他们挥挥手,不等他们回话,一溜烟跑了。
“真是个率真、灵俏的姑娘。”白珊珊笑得眉眼弯弯,对这姑娘的喜爱之情毫不掩饰。
“嗯”楚天佑笑着点点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白珊珊和赵羽,说道:“好了,咱们也走吧。”
戴七连伤三条人命,本该受国法制裁,但他人已死,无法处置。不过为了还苦主一个公道,给百姓一个公理,孔县令依旧开堂审理,只不过公堂之上没有人犯,只有苦主,审理也只是通报案情。两家人都到堂听审,而后到各自女儿坟前上香祭拜,告慰亡灵。
袁少卿特地到客栈感谢楚天佑四人替他的未婚妻找出真凶。原来他一直不信未婚妻是被所谓的冤魂带走的,于是约三年前他独自来到此地,隐藏身份,以胭脂铺掩人耳目,暗中查访,誓要抓出真凶。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要带着未婚妻的牌位回扬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家人。四人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往南走好,南方风光秀丽,山水多,气候也温和,还有啊,嘿嘿,南方的姑娘长得水灵、温柔,你们两个光棍儿汉更应该去。”丁五味对着楚天佑和赵羽挤眉弄眼,他在跟赵羽争论下一站去哪里。
楚天佑假装看不见丁五味的眼色,专心跟白珊珊对弈。
赵羽翻了个白眼,鄙夷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满脑子不是金钱就是美女?你就不能有点出息?根据我们先前的消息,我家老夫人往北走,我们自然该往北追寻。”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消息吗?徒弟他娘现在在哪儿都没人知道,反正去哪儿都是瞎找,去哪儿都一样。”丁五味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别争了,别争了。”楚天佑边落子边打断他们的争执,再不制止,这两人能争到天亮。
“诶,等等,错了错了,我刚刚没看清楚,放错了,这个不算。”白珊珊突然拦住楚天佑就要落子的手,伸手去挪自己刚刚落下的黑子。
“珊珊,落子无悔大丈夫。”楚天佑以扇子挡住白珊珊要重新落子的手,微笑着看她。
“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白珊珊耍赖地推开楚天佑的扇子,将自己的黑子换了个位置。
“诶,你啊。”楚天佑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笑着看她胡闹,并未阻拦。
白珊珊笑看楚天佑,带点得意地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她这算恃宠而骄吗?那也是天佑哥骄纵她的,她也只在天佑哥面前骄纵胡闹。
“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楚天佑煞有介事地微微颔首,故意板起脸看向白珊珊,却又不收起眼中的笑意。
“是啊,近——之,则不逊。”赵羽戏谑的声音传来。他故意把“近”拖长,揶揄地看向楚天佑,含笑的眼神在两人面上逡巡,笑得意味深长。
楚天佑被反将了一军,瞬间噎住。他过去总希望赵羽对他不要那么恭敬,希望他随意一些。可现在赵羽随意了,他又有些头疼,小羽被珊珊带坏了,逮住机会就调笑他。
轻轻的敲门声给尴尬的楚公子解了围。“楚公子,楚公子您睡了吗?”门口传来伙计低声的询问,似是怕惊扰熟睡的贵客。
“没有,何事?”楚天佑不甚在意地执起一枚白子。
“楚公子,有您的一封信,说是挺急的。”
“小羽”楚天佑给了赵羽一个眼神。
“是”赵羽会意,拉开门,跟伙计道了声谢,关门进屋。
待回转身,赵羽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到楚天佑身边,轻声说道:“公子,家里来的信”,然后看了眼丁五味,压低声音说:“八百里加急”。
“哦?”楚天佑一听,急忙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奁,接过信件拆阅。赵羽和白珊珊仔细盯着他的表情,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读着读着,楚天佑的表情有些怪。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再接着又很激动。
“公子,怎么了?”赵羽很是疑惑。
“天佑哥?”白珊珊也是不解。
“小羽、珊珊,汤丞……管家说,我母……母亲找到了。”楚天佑激动不已,眼圈有点泛红。
“真的?”
“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三位友人真为他高兴。
“天佑哥,太……太好了,伯母自己回家了吗?”白珊珊急着想知道太后在哪里。
“不,我母亲现在在蕲州府衙。”楚天佑继续看信,边看边说。
“怎么会在府衙呢?”丁五味不明白。
“五味,我家老爷生前是做官的,跟蕲州府的州刺史认识,他……见过我家老夫人,所以就……呃……就是这样。”赵羽一时也编不下去。
“哦,我懂了,那个州刺史因为你爹,认识你娘,他现在看到你娘了,就认出来了,就想送她回家。”丁五味发挥自己的想象对楚天佑说。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除了点头称是,楚天佑也没别的可说。
“哇,徒弟,你爹是做官的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够深藏不露的啊。你爹还跟州刺史很熟,那一定是个大官吧?有多大啊?不会……比州刺史还大吧?”丁五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等楚天佑答话,丁五味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你是大官的儿子,怎么沦落到当小偷啊?嘿嘿,该不会是整天吃喝玩乐,又五谷不分,败家了吧?”丁五味笑得贼兮兮。
“好了,五味哥,你别跟审犯人一样问东问西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赶紧启程去找伯母吧,好让天佑哥早日母子团聚。”白珊珊打断了丁五味的盘问。
“是啊是啊,咱们这就去蕲州府吧。”赵羽十分认同。
“好,好,咱们这就收拾,马上走。”楚天佑恨不得插上翅膀现在就飞过去。
四人各自回房打点行装,楚天佑从柜子里拿衣服时,“啪”一声响,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不重。他狐疑地低头去看,只见脚边躺着一个长约五寸的法翠色锦盒。
片刻的愣神后,他想起来了,这是袁少卿临行前送给他的礼物。他当时随手塞给白珊珊帮他收起来,后来似乎白珊珊跟他说过放在他的衣柜里了,他给忘了。
他捡起盒子吹了吹,掸了掸沾上的灰尘,揭开盒盖,天青色的绒面上放着一枚流苏。他走到八仙桌边放下盒子,将流苏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红色绒绳下挂着个碧玉雕成的小小莲花,莲花下面坠着黄色的穗子。碧玉无瑕,晶莹剔透,莹莹有光,触手温润,实为上品。莲花雕工精细,小巧精美。黄色的丝绒穗子,紧致细密,颜色鲜艳,整个流苏实在让人爱不释手,楚天佑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待他将流苏重新放回盒中,却敏锐地听到轻微的脆响。
他有些好奇地又拿出流苏,手伸进盒子里轻轻按了按,放流苏的地方,下面有些硬,下面有东西?
他试着揭开天青色绒面,发现果然内有乾坤。绒面下面还有一枚流苏,他拿出来看了看,跟上面的那枚差不多,也是碧玉莲花下挂着穗子,大小也无异。只是莲花的形状稍有不同,穗子是红色的。
袁少卿送他两枚流苏?他将大同小异的两枚流苏并排放在桌上,这……是一对?他依稀记起,袁少卿将盒子递给他的时候,看着盒子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还说了句什么……他用不上了之类的话。这两枚流苏有什么特殊含义?莫不是……与他的未婚妻有关?该不会是……他原本打算送给他未婚妻的吧?
“天佑哥!”白珊珊的声音打断了楚天佑的心猿意马。
“珊珊,进来吧。”他收起了心思。
白珊珊推门进来,走近桌边,一眼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东西,好奇地说道:“咦,这是袁少爷送给你的礼物吧?挂在你的扇子下面做扇坠正好。”
“嗯”楚天佑点点头,面带微笑,温和地说道:“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一早就要赶路,小心到时累着。”
白珊珊笑得甜美,答道:“回去就睡。我来是要告诉你,我托店里的伙计帮忙买四匹快马,刚刚伙计说都买回来了,我去马厩看过了,虽算不得宝马良驹,但在这地方也算是好马,明早我们可以直接骑马走,很快就能见到太后了。”
“好,谢谢你,珊珊。”楚天佑含笑看着她,心下一片温软。
“你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白珊珊往床上、桌上都扫了一眼,没看到行囊。
“这倒不必,左不过就几件换洗的衣物而已,很快就好。”
“那……我回去睡了,你可别熬夜,早些安歇。”
“好”楚天佑笑笑,他有时真感觉白珊珊拿他当小孩子照顾了。
“那我走了。”白珊珊转身欲离去。
“珊珊”楚天佑突然出声叫住她。
“怎么了?”白珊珊狐疑地转过身。
楚天佑拿起桌上的红色流苏,往白珊珊面前走了两步,将流苏递到她面前,说:“这个,送与你。”
“给我?”白珊珊疑惑地看着他。
“嗯”楚天佑点头,把流苏又往她面前递了一分。
白珊珊接在手中看了看,知道是贵重之物,说道:“这是袁少爷的一片心意,你怎好随意转赠他人呢?我还是不要了。”她将流苏递回给楚天佑,可楚天佑并不接。
他说道:“心意不在外物,而在心里,袁少爷的一片心意我感受到了。我就一把扇子,可用不了两个扇坠啊,给你做个剑穗正合适。”楚天佑面上云淡风轻,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白珊珊的眼睛,只敢偷瞄她。
“可是……”白珊珊迟疑着。
见白珊珊仍没有接过的意思,楚天佑又笑着开了口:“小羽肯定不会把这个挂在他的刀上。给五味挂在他的扇子上么……实在有点儿……暴殄天物。”楚天佑一脸的谑笑。
白珊珊不由笑出声,赵羽的大刀上挂这么个小巧精致的流苏,丁五味配这个饰物,确实有点……
也是,看来还真只有她合适了。她带点撒娇的口吻说道:“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她将手收了回来。
“嗯”楚天佑微笑着点点头,心下放松。
“天佑哥,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安歇吧。”
“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出自《论语》。意思是:只有女子和小人不容易相处,你跟ta亲近了,ta对你不恭敬,你跟ta疏远,ta又有怨言。
龙羽的话,含义是:
楚公子:珊珊,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你对我没规矩了啊。
小羽:公子,珊珊对您没规矩,那还不是您跟她太亲近,对她太放纵了,把她给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