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县令已经历了三年的女子跳楼,却一筹莫展,眼看着中秋又到了,他寝食难安,此时突然有人毛遂自荐帮他解燃眉之急,这真是雪中送炭、久旱逢雨,他岂有不喜出望外之理?
客套一番后,孔县令郑重地将四人请入厅中,奉为上宾。这位县令约不惑之年,长得白净清瘦,身姿板正,看着斯文儒雅,眼中却透着一股睿智,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想是为中秋夜担心。因着当下不是升堂问案,只是二堂叙话、私下相见,他并未着官府,只穿一件青色常服,更显出一股书卷气。
“几位贵客自动请缨为我们梧桐县破此悬案,真有如及时雨啊,孔某替全县百姓在此先行谢过几位。”分宾主落座后,孔县令对几人恭敬施礼。
“孔大人不必多礼,我等一行四人游山玩水,偶尔也管些不平事。大人不嫌弃我等不请自来、不自量力就好。”楚天佑笑笑,客气地回应。
“哎呀,岂敢岂敢,几位前来,我是求之不得啊。不瞒各位,眼看中秋将近,我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呢。”孔县令倒是个直率之人。
“方才孔大人说,‘破此悬案’,大人是认为几位女子跳楼之事并非坊间所传的鬼魂作祟,而是别有内情?甚至是有人假托鬼神之说蓄意为之?”赵羽单刀直入。
“我观各位都是见多识广又率真豪爽之人,孔某就不遮遮掩掩,在下从不信鬼神之说,我相信只有人能害人!”孔县令回答得斩钉截铁,又打量了几人一眼,带着一丝怀疑问道:“莫非……莫非几位是相信所谓的‘冤魂作祟’?”他眼中带着几分失望,几分期待。
“非也,非也,我等是来帮大人破案的,而非抓鬼。”楚天佑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孔县令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虽相信是有人在背后作怪,奈何找不出任何证据,既没能抓出凶手,给枉死之人一个交代,亦无法说服百姓没有鬼魂,以安定民心,实在是惭愧。”
“孔大人啊,你能不能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这样,我们几个才知道怎么帮你破案呐。”丁五味着急想知道全部。
“还有,百姓所传的什么七年前跳楼的女子索命,又是怎么回事?”白珊珊对这件事十分好奇。
“正是,还请孔大人坦诚相告。”楚天佑不希望孔县令有任何隐瞒。
“当然,当然。其实这也并非秘密,我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几位。”孔县令是真希望这几位不速之客能帮上忙,这位楚公子看着绝非等闲之辈。
孔县令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缓缓转动着印着兰花的白瓷茶杯,看着杯底尖细的青色铁观音,低沉的嗓音响起,娓娓道来:“此事说来,确实容易让人想到鬼神作祟。”
“哦?”楚天佑闻言与白珊珊对视一眼。
“正如你们在市井中所听到的那般,从三年前开始,每年的中秋夜都有一名年轻女子从一座废弃的亭子跳楼身亡,已经死了三个。经本县再三查访确定,她们以及家人未与任何人结怨。且三人在跳楼前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在中秋当夜还与家人、友人一起高高兴兴地过节,她们也未曾遇到任何不顺之事,实在没有理由轻生。”
“啊,这?”丁五味眨眨眼,脑子里一片浆糊。
“孔大人,那三名女子可有何怪异之处,或是共同之处?”赵羽不相信凶手会随便找个人杀。
“这正是我要说的。她们的怪异之处也正是共同之处。”此话一出,四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
“这些共同之处,有一些是百姓们知道的,有一些是他们不知道的,我也不敢公开,怕引起更大的恐惧。想必各位已听说,死的三名女子都是已及笄未出阁的妙龄女子?”
见四人点了点头,孔县令继续说:“三年前死的那个十六岁,前年那个刚刚及笄,去年的十七。百姓们只知道她们死的时候都穿着白衣服,披着头发,头发上都插着一把梳篦,却不知,她们头上插的梳篦,不是同一款,而是同一把!”
“什么?”丁五味惊得差点摔了茶杯。其他三人虽撑着,那骇然之色却掩饰不住。
他们的反应在孔县令的意料之中,他接着说:“每次验尸之后,我都将梳篦带回县衙,锁进库房,严加看守。可每到下一次中秋前,梳篦都离奇失踪,然后在中秋夜,它又出现在下一位死者头上。每次都这样。”
“啊?有鬼啊!”丁五味觉得有点冷,抱紧了胳膊。
“就因为这实在太过离奇,所以我封锁了梳篦的消息。”
“孔大人,那三名死去的女子可还有其他共同之处?”楚天佑还是想先知道所有的详情 。
“有,她们都是江南女子。三年前跳楼的那名女子是湖州人,中秋前与母亲返回湖州,途经此地,顺道拜访嫁到本县的姨母,在姨母家过中秋,谁知竟在此地跳楼。两年前那名女子,自幼随父举家迁往扬州经商,那年中秋,她父亲带着全家回本乡祭祖,就出事了。去年的女子,祖籍虽是本地,但她幼时寄养在姑苏的外祖家,长成后才回凤城。”
“七年前跳楼的女子亦是江南人氏?”楚天佑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想要听孔县令亲口证实。
“正是。她虽是在本地出生、本地长大的,但她父亲是宣城人氏,幼年时逃难到此,就在本县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了。是以那女子祖籍宣城,江南人氏。”
“哇,听起来,这凶手真的专挑江南美女下手啊。”丁五味忍不住惊叹出声。
“不错,不过这一点我没有公开,怕引起恐慌,所以县民是不知情的。”四人觉得孔县令的做法是明智的。
“那……七年前跳楼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赵羽凭直觉感觉此事是一切怪事的起因。
“这,唉,此事实在令人唏嘘。”孔县令的表情透着一股痛心,一股同情。
“哦?”楚天佑更加好奇。
“当时我还不是本县的县令,不曾亲眼见过此事,六年前调任此地。三年前出事后,我求教过当时的邹县令,自他口中得知了原委。七年前,叶氏广征天下美女以充庭掖,邹县令不忍本县的女子羊入虎口,便推诿说此地无美女,不想却引来猜忌。”
听到叶麟的名字,几人心中生气一股恨意。
“上面派来钦差亲自挑选美女,还真挑出一批,包括已定亲的。钦差原本打算中秋过后将她们全部送入宫中,献给叶氏父子。其中一名定了亲的女子不愿入宫,在中秋夜跳楼了,而那天,本是她出阁的日子。她跳楼的地方,正是此后接二连三有女子跳楼的亭子,那是她从前与心上人约会的地方。那座亭子因为她跳楼而让人心生畏惧,因而废弃。邹县令心生愧疚,没过多久就辞官还乡了,本县就接替他。”
“那女子跳楼时可是身着白衣,披着头发,戴着梳篦?”白珊珊几乎已经肯定了。
“正是如此。而且,后来的三名女子死时所戴的梳篦就是她当时戴的那一把。”
“啊!”丁五味无法说出这其中的惊悚。
“那女子死后那把梳篦呢?”楚天佑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那把梳篦是她未婚夫亲手雕刻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的,她很是喜欢,她父母便放在棺中给她陪葬了。可是后来……”
“可是后来,它却莫名其妙从棺中消失了,并且一再出现在三名死去的女子头上。”楚天佑目光炯炯地盯着孔县令,胸有成竹地说道。
“不错,不错,楚公子所言极是。”孔县令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楚天佑。
“那女子的家人和她的未婚夫呢?”赵羽感觉这案子跟这几人或许有什么联系。
“那姑娘的家人依旧在本县生活,难抚丧亲之痛。她的未婚夫为她守灵,在她七七之后便返回家乡了,后来在家乡因为救火葬身火海了。”
看起来这线索还真的的断了。孔县令看了看几人,斟酌着开了口:“我明白几位的疑虑,实不相瞒,我也相信是有人利用那姑娘的死做文章,也曾怀疑过是那女子的家人制造了这些案子,甚至县衙内部有人盗取梳篦协助作案。”
楚天佑几人对视一眼,他们还真就是这么怀疑的。看来这孔县令确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几人听得孔县令继续说
“本县仔细查访过那家人,确信此案与他们无关。我还怀疑县衙有内鬼,可后来库房的钥匙一直由本县亲自保管,梳篦却仍是每年失踪。”孔县令显得十分无奈,他是真的有心无力。
“难怪百姓私下传,这是第一个跳楼的姑娘的冤魂索命,还真挺像的啊。”一想到鬼,丁五味就不自觉瑟瑟发抖。
“眼下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孔县令看了看楚天佑四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们,因为自己真的一筹莫展,只好病急乱投医。
“还有更可怕的?这已经够可怕的了。”丁五味忍不住抖了两抖。
“是何事?”楚天佑也是不解。
“去年中秋夜我锁进库房的梳篦,又不见了。”最后几个字,孔县令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这几个字重重地砸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他又加了一句:“此事只有我和师爷、捕头三人知晓,未敢惊吓到其他人。”
孔县令已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知,见四人面色凝重,有些担心,想了想,便对楚天佑言道:“楚公子,我已将案情和盘托出,我也知此案十分棘手,要想避免中秋夜再生事端,并且抓出凶手,实属不易。不知,公子是否依旧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他问得谨慎,眼中满是希冀。
楚天佑刚想答话,丁五味不满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说孔大人啊,你,可是问错人了。我,是师父。”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着指向楚天佑,“他,是徒弟。徒弟听师父的,你不问我,去问他?”这县令什么眼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当上县令的?
“呃”孔县令尴尬地看看丁五味,再回头看看悠闲地摇着扇子笑而不语的楚天佑,只能讪讪地开口:“呃,自然,自然也是要问过丁公子和赵公子、白姑娘的。”
“这还差不多!”丁五味一仰头。
“哈哈,孔大人请放宽心,我们丁公子一向是最热心仗义的,这世间不平事,只要碰上,就没有他不管的,是吧,五味?”楚天佑说着一脸玩味地看向丁五味。
“是啊,咱们就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他咬牙切齿地瞪了楚天佑一眼。
“唉呀,真是太感谢各位了!我得各位相助,真如久旱逢甘霖啊。几位若能帮我们梧桐县破此谜案,除去本县的阴影,扫去百姓心中的阴霾,那可是大功一件,功德无量啊,孔某在此先替县民谢过几位的仗义相助了。”孔县令站起来对着几人施了一礼。
“孔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我等多有叨扰,先行告辞。待我等商定对策后再告知孔大人。”楚天佑起身告辞,孔县令恭恭敬敬亲自将几人送至二堂大门外。待他走后,白珊珊问楚天佑:“天佑哥,现在我们怎么做?”
“去那座亭子,那里是命案现场,我们得亲自去看看。”
“我说徒弟啊,刚才听孔县令的话,真的不像是人做的啊,真的像是……”丁五味侧着身子对着楚天佑,边走路边跟他说话,话没说完,感觉似乎撞到人了,忙回头去看。
“啊!鬼啊!”丁五味杀猪般的嚎叫吓到了三人,他自己则直接跳到赵羽背后躲起来。
二堂门外是一个小花园,种了各种花草树木,繁盛茂密。丁五味正好走到一片茂密的花丛拐角处,因为侧着身子,没看到在花丛中,一身青衣,正拿着把大剪刀弯腰修剪花草的花匠,就背靠背撞上了。被丁五味撞到,他也同时回头。
三人顺着丁五味惊恐的目光看过去,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白珊珊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那张脸,一张严重烧伤的脸,有几条疤痕如蜈蚣一般爬过面颊,从额头爬过眼睛,直至嘴角,因为被丁五味惊吓而更加显得面目狰狞。那张脸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用丁五味的话说,简直像个鬼。
短暂的惊吓过后,那人很快恢复神思,边弯腰给丁五味鞠躬边致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吓到这位公子了,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丁五味按住狂跳的心口,抖着身子,缩着半个脑袋,依旧不敢看对方的脸,哆哆嗦嗦地对他说:“你……你……你是人是鬼啊?”说完又缩回赵羽背后。
“我是人,我是人。你看,地上有影子。”他急忙指了指地上。
丁五味看到地上晃动的影子才放下心来,仍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死我了。你的脸怎么成这个鬼……这个样子了?还有你这破锣嗓子,也够吓人的。”
那人又点头哈腰地对丁五味说:“实在对不起,小人这个鬼样子吓到公子了。小人是小时候家中失火被烧伤的,嗓子也被浓烟熏坏了,就成这样了。”
“好了,五味,他不是故意的,又已经道歉了,算了,我们走吧。”楚天佑劝着丁五味。
几人离去,丁五味还一直嘀咕,县衙怎么用这么一个人,吓坏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