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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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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珊提着个食盒走进女囚狱,将之放在蜷成一团的刘瑞娘面前,低声道:“官坊的绣娘说你最喜欢荷香斋的点心,我给你带来了。”

刘瑞娘靠着墙沉默不语,并未搭理她的好意。

珊珊也不介意,直接进入正题:“大人派人前往许氏的坟茔查看了,发现她的坟冢被人挖开过。”

刘瑞娘猛然抬头,瞪大了眼,“这不可能!刘家派族人日夜巡视,怎么有人敢动她的坟茔……定是刘广荣,这个天杀的混蛋,他又用他的臭钱收买人心,可恶!”她厉声咒骂着,手中抓出一大把干草砸向脏污的墙壁,弄了个满地狼藉。

她骂着骂着,又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转身抬手抓向珊珊的肩膀,“刘广荣在城西有座别苑,在城南郊外有十几亩田,田边建了屋舍,他还常去青妄山上的一个小庙,还有……”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珊珊思量一瞬,明白过来,刘瑞娘在将刘广荣可能藏尸的地点告知于她。

“你就不担心,他将尸首弃之荒野,甚至毁了吗?”不待刘瑞娘说完,珊珊出言打断道。

刘瑞娘冷笑,“不可能!此人笃信鬼神之说,生怕婉娘变作厉鬼让刘家绝后,在刘兴宗给他生七八个孙子前,他绝不敢损伤婉娘的遗体,定会找个绝佳的风水宝地将她葬进去。”

这一家子人,在某些方面真是惊人地相似,珊珊心中默默摇头,沉吟片刻道:“我会让衙役给你送纸笔过来,你便将你所知的地点写下来吧。”

刘家族长得知此事果然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带着人掘开了许氏的坟茔,而后发现棺材里除了陪葬的明器外别无他物,当场厥了过去。

据周捕头所述,棺材中裹着遗骸的垫布与锦缎也不见了,应是被人用来裹着将许氏遗体移走,由此看来移尸的人应不会毁坏遗体。

丁五味得知棺中真的没了线索,没精打采地抱着暖手炉道:“没准那人觉得裹着锦缎烧得更快呢。”

珊珊瞪了五味一眼,将刘娘子写的单子交给了周捕头。

然而一连三日搜寻,衙役并未发现任何一处屋舍或土里有藏尸的迹象。刘家人日日纠缠县令阴平,求他尽快将许氏遗骨寻回,还捆了几个无赖送到县衙。据几人交代,他们十天前受雇将一座坟茔挖开,但并不知雇主是何人,也不知挖的是谁家的坟。

丁五味听闻刘家将挖坟的贼人扭送县衙,本以为能找到些线索,勉强提起精神去听了一场审讯,没想到还是毫无进展,于是支起的身子又瘫了下去。

阴平深知自己并无狄公之才,白日盯着典吏稽对账册,下了值便到钦差大人房里与他一同唉声叹气。

而朱雀正苦口婆心地劝国主回京,“再过几日就到腊月了,还请国主尽早回京,以免误了年终祭天大典。许氏的命案自可交由阴平处理,钦差曾亲查此案,阴平定会秉公审理、不敢有丝毫懈怠,国主在京中静待佳音便可。”

“不急,自广阳州府走水路上京,半个月足够了。”楚天佑头也不抬,随口应付完朱雀的劝告,手上不停地翻开了下一本折子。

只要国主您在路上别再管地方俗务,回京自然不用着急,朱雀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想。

然而国主高速运转的大脑突然灵光一闪,手上蘸墨的动作顿住,吓得朱雀还以为自己的腹诽被国主看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抬头觑着国主的神色。

楚天佑完全没在意下属的小动作,霍然起身,“刘广荣的祖父乃是自州府迁至本县的,他在州府可有恒产?”

朱雀被问得懵了一瞬,国主是如何从回京的事情说到刘广荣的财产上……他思量片刻谨慎回道:“县衙籍册所载,刘家在州府并无恒产。”

“现下衙役遍寻不获,刘广荣可能将许氏葬在了刘娘子所不知的地方,你即刻去一趟州府,查一查刘家当年在州府的居所。”楚天佑搁下笔吩咐道。

朱雀连忙领命而去,再不敢胡思乱想,上意深不可测,他还是别费这脑子了。

又一日,丁五味绕着碳炉打转,焦躁不安地摇着羽毛扇子,楚天佑瞧他满头大汗地样子,无奈道:“五味,你坐下歇会儿吧,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

五味焦虑道:“我怎么能不急,这都几天了,咱们都快把整个江溪县翻过来了,怎么还是找不到许氏的尸首,莫非刘广荣真的毁了?”

楚天佑摇摇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珊珊,刘娘子可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除了每日咒骂刘广荣以外,并无什么特别的。”珊珊叹道。

“……徒弟,咱们按刘娘子说的,一直在找许氏的尸首,但是要真如刘广荣所说,找到了尸首也不过是证明许氏是被掐死,咱们还是没法查出真凶是谁,这该如何是好?”五味狠狠擦了把头上的汗,越想越慌。

楚天佑轻捋鬓发,眼神十分笃定,“我原本也尚有疑虑,但许氏尸骨确实不在棺中,反而让我笃定遗骸上确有关于真凶的线索。

在开棺之前,因刘广荣对于此事过于配合,我曾想过他是故布疑阵,引诱我们前去发冢,使得刘氏宗族与县衙产生矛盾,他便可利用其在宗族中的势力向我们施压。

但许氏的坟茔乃是空的,刘家便不会与县衙产生矛盾,反而要依靠县衙替他们寻回遗骨,因此刘广荣大费周章移尸,尸骸上必有证明他是真凶的线索。”

这事解释起来有些难懂,五味听得有些茫然,但是他徒弟说尸骸上必有真凶的线索,他便放心了些许。

“其实刘广荣确实存着利用宗族向县衙施压的心思,”珊珊落下一颗白子,将周围几个黑子拾起,补充道,“若是天佑哥一开始没有识破许氏坟茔是空的,且设计让刘氏自己掘开了坟茔,那县衙的人就得强行开棺。如此一来,咱们必会与刘氏宗族发生冲突,究竟能否成功发冢都是两说之事,届时刘广荣的亲信再挑拨一番,刘氏宗族对咱们必然十分抗拒,那咱们查案便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了。”

丁五味恍然,用力拍了拍桌子,也开始了咒骂刘广荣的大业,天佑珊珊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眼看白子将胜,丁五味骂得累了正牛饮茶水,一名小吏忽然激动地走进房门,躬身禀报:“启禀钦差大人,州府衙门来人通报,在州府城西三里巷一座废宅的井中发现一具无名女尸,仵作初勘,与许氏的年龄、身长、亡故时日尽皆符合!”

五味惊得喷出一大口茶水,顾不上擦拭便急忙起身问道:“什么!这、这就找到了?尸首现在何处?”方才他还在头疼案子破不了呢,这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就柳暗花明了?

“回大人,周捕头已带着人去州府接回,约两个时辰后便可回到县衙!”小吏眉开眼笑地答道。

五味闻言也是喜上眉梢,连声叫好,尸首找到了,他这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啊。

楚天佑脸上倒是平静,这结果本在他的意料之中,虽有些欣喜,但也被另一桩担忧盖过了,他走过来问道:“尸首被发现时浸在井中?”

“回大人,正是。”小吏满脸笑容,虽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发问,但笑脸相迎总是不错的吧。

“水井附近居住的百姓可传出身体不适的情形?”

“这……小人并未听闻,想来应是无碍的,那口井在废宅里,平日无人去用。”小吏愣了一下,尴尬地收回笑容,觑着楚天佑严肃的神情,有些莫名。

楚天佑见小吏语焉不详,不再多问,迅速离开了房间。

五味挠挠头,他初初听闻这一喜讯,有些兴奋过头,未曾注意到水井的问题,听自家徒弟一问,也紧张起来,但细想之下,既然水井无人使用,现在官府又将尸骸起出了,这便该无事了吧,徒弟怎么还一脸紧张……

他摸不着头绪,便不再去想,转而向小吏问道:“诶,你快详细说说,尸首是怎么被发现的?”

“此事说来有些奇异,”小吏说起此事,又兴奋起来,“据说是因着三里巷的一只老黑猫病了,那儿的人便想找位大夫给看看,但哪家的正经大夫也不给黑猫看诊啊!恰在此时,一个走街串巷的游医路过,他便给那黑猫瞧了瞧!嘿!”

说到此处,小吏如同说书人一般卖了个关子,“大人您猜怎么着?那游医发现,黑猫的窝里有只女子戴的耳环,而且耳环上有一层厚厚的尸油!黑猫就是因为这个才病了,然后啊……”

楚天佑回到自己的房间,轻敲几下桌面,一个灰衣人从窗外翻入,跪下道:“请国主吩咐。”

“朱雀有何消息传来?”

“方才朱雀遣人回报,他正在州府衙门中盯着许氏的尸首。发现许氏的水井周遭一里内的水源都已被府衙派人看守,投了克除疫病的草药汁,所幸近日天寒,百姓并未大量取水,尚未发现疾疫传出。”

楚天佑微微点头,“严令州府不可轻视,沉尸水井周遭的水源一月之内不可再用,由官府出面引百姓到别处取水。”

灰衣人点头称是,又听国主问道:“可曾发现关于凶手的线索?”

“许氏尸骸已仅剩白骨,颈骨断裂,无法看出生前是否被扼颈,但上颌骨至颞骨间有一支玉簪,簪头折断,应是许氏生前被人从口中刺入玉簪、插进颞骨骨缝中,凶手将玉簪拔出时不慎将之折断,留下一截嵌在许氏的头骨中。”灰衣人掏出一张草图,双手呈上,图上所绘正是一截断簪的样式。

楚天佑端详片刻,从簪子形状、花纹来看,应是男子束发的玉簪,他松了口气,若刘广荣确是凶手,他便跑不掉了。只要将断簪拿到刘家人面前辨认一番,确认此簪为刘广荣之物,那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楚天佑将纸片搁下,把装奏疏的机关匣扣好,令灰衣人送回京中。

灰衣人捧着铁盒正要退下,楚天佑忽然又想起一个细节:“既是从井中捞上来的,许氏的尸骨可还完整?”

灰衣人沉默了一瞬,躬身回道:“除指骨实在无法找全外,其他部分都在,只是,断簪在骨缝中嵌得过于牢固,朱雀将其取出时不慎把头骨抓裂了。”

楚天佑沉默,灰衣人见国主不再言语,捧着盒子迅速退出了房间。

若不是簪子在头骨中嵌得过牢,说不得凶手在杀人之时便将簪子拔出,这份证据也就荡然无存了,因而朱雀取簪时毁了头骨,仿佛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许氏尸骨成了这个模样,他们要怎么跟刘家人交代……

楚天佑又抓起那张画着簪子的纸片,微微叹气,怎么这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总也没个尽头。

途江横贯东西,支流无数,乃楚地河道要脉,临近年关,江面上渡船宛如游龙,人声鼎沸,连冬日笼罩的白雾都冲淡些许。

丁五味靠在船舱边上支起窗户,看了会儿江上船只往来的热闹情景,惬意地摇了摇羽扇,“照这个速度,要不了两日,我就能到泽川,下了船再坐上马车,半天功夫就能到家了,哎呀呀,我爹见了我肯定要乐昏过去,哈哈哈!”

楚天佑与珊珊对视一眼,笑道:“是啊,你爹知道你如此有孝心定会喜不自胜的。”

五味喜滋滋地摩挲着一个老翁献寿的木盒,不住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这样的大孝子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诶,虽然瑶池献寿图被官坊收了回去,咱们买不着,不过刘娘子特别大方地送了我一幅她珍藏的得意之作,这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啊!嘿嘿嘿嘿!”

“是啊,丁大御师可是为她嫂子洗雪沉冤的青天老爷,她岂能不结草衔环、粉身相报啊?一幅缂丝罢了,丁大人受之无愧!”珊珊看着五味这得意的样子,也忍不住调侃道。

丁五味被吹捧得浑身舒坦,笑得越发嚣张,那手舞足蹈的兴奋劲儿,若不是船舷足够高,他怕是就要掉到江里去了。

楚天佑无奈摇头,五味这爱贪便宜的性子就是改不了,看在他此次被刘娘子算计了一遭的份上,缂丝图拿了也就拿了,以后若是再收人厚礼,他可饶不了这小子。

“不过说起来,徒弟啊,我们为什么要出钱给许氏买棺材啊?刘家又不缺这点钱。”五味笑够了,想起一桩事来,不由抱怨他徒弟,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副上好的棺材也是很值钱的呐!

楚天佑眉头一挑,想起许氏头骨的惨状,掩饰性地端起茶盏。珊珊艰难地忍住笑意,替他描补道:“自然是为了展现丁大人的爱民之心啊,刘家的族老们看到棺材的时候都感激涕零,纷纷祝钦差大人前程似锦、富贵无双,五味哥,这可是个好兆头呢!”

“唔,说得也是啊!所谓千金易得,民心难求嘛!”百姓的爱戴丁某人还是很适用的,他伸伸懒腰站起来,用力地挥挥拳头,“我丁五味来年一定会宏图大展的!你们就继续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用愁,啊哈哈哈!”

停在船舷上的几只水鸟被夸张的笑声惊起,嘎嘎叫着飞向天际,天佑珊珊同时向外望去,眼中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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