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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东方泛着白色,云蒸霞蔚。
叶静临足尖踏风,掠过几座琼楼、几座宫阙,来到圣府最北角。
眼前是一道芳菲长廊,地面铺就松软青苔,两侧扶手缠着藤萝枝蔓,走廊尽头有座乌木楼舍安静伫立。
楼前草坪摆有几百盆名贵灵植。
银珠茉莉晶莹剔透,犹如巧手雕刻而成;金边海棠随风摇曳,熠熠生辉;云冠百合粉瓣翠蕊,清新淡雅;潇湘竹长势极好,已与楼顶平齐,竹竿盎然挺拔,绿叶婆娑。
此地深朱艳紫,五光十色,但各类娇美花朵并不争奇斗艳,反而相衬相宜,搭配得恰到好处。
叶静临行过长廊,欲抬手扣门,身后的阵阵香风就将人推了进去。
屋内,八张博古架摆满书籍,中间横放楠木桌案,一位夫人正伏案看书。
她绛色外袍罩身,两鬓虽掺了白发,但五官端正,整个人气质也颇雍容华贵。
正是宿光圣府七长老之一——冷惜花。
冷惜花钻研花草树木多年,掌控学府全部灵田花圃,也抽空给学子上灵植课,传授各类瑶花琪树的培育技术。
隔着三重鲛纱帷帘,叶静临恭敬地行完弟子礼,述说来意。
此次学府招纳新生,冷惜花提前出关,亲身设阵做法,引动天山灵泉注入南山诸间园舍。
短短半月闲置许久的寝舍焕然一新,荷莲亭亭净植,苍柏茂盛成荫,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叶静临此番前来,正是申领各寝院钥匙的。
冷惜花抬首挑眉道:“这么快就有人到了?”
叶静临颔首:“榜首已出,正于圣府正门前等候。”
冷惜花道:“整整六千里路,耗时不过大半日就到了,倒是快如奔雷啊。他乘的是哪只灵鸟?玄雕?朱鹮?”
叶静临:“是银鹤。”
“什么?竟是那只倔驴脾气的仙鹤。”
冷惜花声调拔高,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
早年间,冷惜花经常外出游历,有次去云梦泽前,因路途遥远,所以去灵兽园选了只鸟来骑。
那大鸟浑身银白干净,高贵无匹,冷惜花立刻相中,谁知未带近身,就被狠狠啄了一口。
没礼貌的家伙。
真的很糟糕。
冷惜花心中疑惑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治服了它。
她猜测道:“想必收服灵鹤的人膀大腰圆,魁梧如小山,吓住了银鹤,亦或此人是婀娜佳人,银鹤被美貌折服。”
叶静临道:“是位少年,虚岁十六。来自极北群岛,名唤陶晞,在诛杀妖兽的试炼中也夺了头名。”
冷惜花来了点兴致,将串串玉匙抛给叶静临,随即召出一枚琉璃水晶,连通门前留影阵法。
等待阵法开启时,她以为会看到少年手捧书卷,安静品读道经法典,或者闭目打坐,吸纳灵气,蕴养丹田识海。
总而言之,在她任职宿光长老的三十年间,所见过的成绩优异的学子尽皆如此。
他们总是在读书,思考,修行。
争分夺秒,不舍昼夜。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
可今日,这位身居高位、见多识广的大长老,倒是被长了见识,开了眼界。
“红桃六。”
“草花七。”
“方片八。”
“黑桃九。”
“啧,陈思源你怎么回事。为何总是出牌压我?”
“啊?不是谁先出完谁赢吗?”
“我们是一伙的,都是农民,应该打倒地主。”
“哦哦,好的,我知错。”
“对三。”
“对王。”
“啧,杀鸡焉用宰牛刀。”
“不是你叫我对付地主的吗?”
“……”
“六六六!拜托啦,让我开出一个六吧!”
“啊啊啊,怎么是二。”
“哈哈哈哈哈白佐,再走两步,你就踩到雷了,赶紧退回原点重新再来。”
在圣府山门前的玉台,烟云缭绕,紫气升腾中停着一架鸟车。
前方的仙鹤正在仔细梳理羽毛,时不时昂首嚎几嗓子,兴奋得要命。
透过车厢薄纱,能看到厢里横放着两张小木桌,每桌坐着三个人。
玩纸牌,摇骰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像是六只欢快的猴子,以及六百只嘎嘎叫的鸭子。
冷惜花观察半晌,知晓左边的在玩一种叫做斗地主的纸牌游戏。
右边的那组更奇葩,表面看着好似在下棋,实则也是在玩,通过骰子点大小,来决定行走步数,好像叫做“飞行棋”。
这两种玩法中州大陆都没有,想来是陶晞这个小鬼从海岛带来的。
细细看去,这小鬼此刻舒服极了,别人是小板凳,他坐金丝藤摇椅,腰部围着小被子,手边各摆着几盘绿豆糕红枣饼,还温着一壶桂花酒酿。
宿光圣府。
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神圣,尊贵,不可冒犯。
胆大包天的臭小鬼,竟敢在圣府门前吃喝赌博。
哪里有好学生的样子,分明是无赖小泼皮。
想来他治服银鹤大抵……也是用了什么诡谲手段。
冷惜花眉头越皱越深,心中连连叹气。
诶。
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这恐怕真的会成为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雍容的妇人望向窗外,将目光落在阳台的几十个碧玉花盆里,盆里土壤肥沃疏松,每个盆中心都种着一颗‘奇怪’的植物。
它们形状有各异,有的像是红宝石,有的像串紫葡萄,有的像一簇火焰,有的白嫩软糯的汤圆。
植株叶片肥厚,肉嘟嘟的,内蕴丰厚水分,散发的灵气中还有丝丝缕缕的甜味,吃了以后可舒筋活血,固本培元。
这些小东西是冷惜花前些日子得的,来源于北境悬壶山。
好久好久以前,悬壶山尚未凋敝时,周冷两家在种植方面平分秋色,也曾交好多年。
因这份祖上机缘,所以周行老哥举办什么劳什子‘业内学术研讨大会’那天,冷惜花也去捧了场。
本以为是个枯燥无聊的讲座,结果却有大大的意外惊喜!
周老哥举着小本本字正腔圆念出声,周惜花从面无表情到越听越起劲儿,只用了半刻钟。
小本本上的想法大胆而谨慎,既有古籍依据,也有自己的奇思畅言。
瑕疵是存在的,但终究瑕不掩瑜。
可以看出是个年轻人搞出来的东西。
恰逢屋外风起,吹偏了书页,冷惜花看清纸上字迹,飘逸又稚气。
从下笔力度看出,对方果然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年轻小孩子。
最后,周行老大哥除了给每人分了点金泉水后,还取出一些种子,让大家随意选几颗带回家。
他说这些种子开的花形状各不相同,抽到什么样的全凭运气。
这次是免费,下次再来抽就要收费了。
一颗两百下品灵石。
一次只可抽五颗。
这也是小孩的奇思妙想。
叫什么什么‘抽盲盒’,什么‘饥饿营销’。
把‘盲盒’带回家后,她其实并未上心,只摆在窗台偶尔淋些雨水晨露,结果却这玩意儿越长越讨喜。
她冷惜花相貌不俗,抽到的竟也都是漂亮的。
真是手气爆棚。
后来,她有点点上瘾,忙里偷闲又去了三次悬壶山,边喜滋滋抽种子,边明着暗着跟周行老兄打听小孩。
但周兄有意保护,不肯过多透露,只说小孩往中州求学去了。
求学,求学……
!
忽然,冷惜花眸光微闪,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天下最好的学府就是宿光。
说不定那孩子真过来了呢!
帷帘朦朦胧胧,叶静临也礼貌地垂首,并不窥视帘后景象,故而没看到冷长老的变幻不定的脸色,也不知晓和七上八下的心情。
只在冷长老突地站起身时,他轻轻瞥去一眼。
“静临,你带些门口的灵植走,让新生学子们随意挑选带回寝舍,就说是我们千花万树堂给的见面礼物。”
周惜花手指向门外草坪说道。
而后,她来到窗边阳台,似乎纠结半晌,挑出一个碧玉花盆递给叶静临:“还有这个,也带过去。”
这盆‘肉肉植物’不太好看。
是‘手气爆棚幸运女王’冷长老的唯一失手。
它黑黝黝的,像个脏脏的煤炭球。
所以拿它出来做试探,冷惜花也不算心疼。
她叫叶静临带去的植株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品相,观赏性极强,而‘黑煤球’破烂烂的,特别不起眼,若是不知其‘内里乾坤’的人绝对不会选的。
冷惜花看着青玉花盆缓缓绽放笑容,挥手示意叶静临操作。
不消半柱香,几百盆植株被叶司正有条不紊地收入纳戒。
叶静临行过弟子礼后,恭敬地告退了。
屋里恢复静谧后,冷惜花又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留影镜中。
小泼皮这会儿正快乐地啜酒酿喝,旁边围着四个秀美靓丽的姑娘,笑呵呵地跟他说话。
还给他扒橘子吃!
此刻圣府大门前人多了不少,有的讨论来时趣事,有的互相寒暄问好,声音有些杂乱,姑娘们说话声音又小小的,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只是能看见小泼皮越听越高兴,圆圆的眼珠彻底弯成月牙。
诶。
空有一张俊俏脸蛋,却是个爱玩,爱吃,爱赌,贪图享受,热衷和美女聊天的小泼皮。
她琢磨着,悬壶山的小孩能研究出那样可爱的植物,一定拥有很聪明的脑袋瓜,一双白净的巧手,和一颗玲珑心。
而眼前这个陶晞……
同样都是十六七,怎么人和人差别这么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