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望将阅毕的纸条撕成碎末,大胡子下的表情沉着,眼神望向远方,似乎在琢磨什么。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莫念仰望着他,想起老头。
尽管目标离谱,她不是没想过制定计划。
老头说,任务跟原主有关。也就是说,任务目标并不是凭空产生,原主是成为女皇的前提条件的。这样想来,就存在两种可能性:直系亲属将来会成为皇帝,或莫念原本就有继承皇权的资格。
前者?
莫念悄悄打量起沉思的莫望。
四字形容,膘肥体壮。
以现代标准而言,也不是打类固醇徒有其表的体格,而是依仗实战训练出的躯体。现代想练一身肌肉,还得格外注意饮食,莫望将近两米的个头,练成这种块头,成长期伙食不会差……这可是生产力落后,平民有时都没饭吃的古代,什么条件能塑造成这样的身体呢。
虽然没有军队,但在哪都吃得开的性格,掌握军队难道不只是时间问题么。
后者?
她在意很久了……原主的长相。
遗传向来是女儿随爹,儿子随妈,原主长相勉强算清秀,莫望正派端庄,二人几乎没多少相似之处。当然,遗传总有例外,长相普通的父母也会生出格外貌美的儿女,没准莫望是例外,莫念只是回到了正常水平。
这么一想,追溯小姑娘身世,生母是重要突破口。排除遇难后才结识的周居安,能够问的只剩莫望和婆婆。
婆婆是健谈的人,套话想来容易。但莫望……
性格粗中有细,不想被他起疑地发问,简直想不到措辞了。
察觉女儿呆愣,莫望笑起来,络腮胡蓬松地一抖:“念念怎么了?”
思考躺平式生存、卷神式生存或死亡,以及便宜爹你要不要在乱世之中卷成皇帝让我沾沾你的光?
莫念压下吐槽,回答:“信里是很严肃的事情吗,爹爹看起来不开心?”
莫望毫无架子地耸肩:“这很难评:说是麻烦事,但有钱拿还不用出力,说不麻烦,这些人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别打哑谜啊!亟待解决的问题已经够多了!
莫念诚实地摇摇头:“听不懂。”
莫望望着好奇的女儿,想了想措辞,随即道:“我姑且有个武林盟主头衔,有两个门派结了仇,约定明年四月后比武死斗,要我居中做公证人。”
“为什么结仇啊?”
“……”莫望面部肌肉忍不住一抽,粗粝手掌抚上额头,沉痛地说,“俩家原本是邻居,这家被宠坏的掌门小孙子,成天去隔壁剑修家干些踩踏农田,损坏物品的事情,虽然也赔款,但时间长了渐渐有怨气,放话出去再继续这样我就把他杀了,关系急转直下,至今不死不休。”
熊孩子啊,那没事了。
莫念嘴角抽搐:“没人管教那个孩子吗?”
莫望毫无感情地哈一声:“念念问得好。那孩子身世甚是坎坷:亲生父亲公孙茂是铸剑山庄公孙家独子,为人仗义潇洒,风流倜傥,不幸爱上玄女教左使,在那一年武林论剑会于山林间失踪,一年后把一个男婴扔在家门口,留信取名绰,又没影了。
“虽然不知道母亲是谁,但都猜是左使的。老庄主夫妇亲自将孙子养大,不知怎的养成了个顽劣性子,现在年纪十六,也改不了了。
“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铸剑山庄,顾名思义,是专研武器打造的世家。有传言说,公孙家是秦二世赵丞相旧部,但没人能证明。唯独武器铸造技术登峰造极,密不外传。都知道公孙绰脾性不好,但大部分人想重金求购都购不到,又怎么会不卖人家面子,忍让一二呢?”
就是掌握核心科技横行霸道,非必要不招惹,必要时还得让三分的技术大佬呗。
“确实,踩踏农田总不至于叫人偿命吧。”莫念忍不住挠头,“另外那家是怎么回事呢?”
莫望打心底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另外那家,自号神农帮,主要研究医药和毒物,几乎能解决天下所有奇毒,医所有不能医的疾病。所以说农田和对于他们而言,几乎比生命还重要。在公孙绰眼里是草的东西,没准在他们手中有奇效。”
啊,这不就是路人随手采摘大棚葡萄解渴,但葡萄是研究用特殊品种,为科研相搏的农业专家吗。
只不过现代能赔款告到法庭,古代找人居中调停,而双方选择的公证人恰好是莫望。
两头都是不时之需的人情,很难端水。
莫念抱臂思忖片刻,又问:“那为什么是明年四月约战呢?”
莫望笑一声:“因为那株草,明年三月还能再长一次。由于无法断定那片地遭到了什么级别的破坏,才有时间的宽限。到时候如果长不出来,神农帮的人就会拼命了。”
反正中药也就那么个水平,何必呢?
莫念好奇摊手:“真拼命,岂不是结下世仇了?世仇还能做邻居吗?他们两方没人能搬家吗?”
莫望苦笑一声:“那一片是山地,有一处矿山,所有权归铸剑山庄。而那株草,恰好是神农帮在那山谷里发现的,翻遍山野只剩下六颗,他们试图就近培育,所以……”
无解。
父女俩对视一眼,俱是苦笑。
莫望连连摇头:“去年为治你的病,带你去过神农帮,所以这事还不能坐视不管。现在只能祈祷那草能长起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莫望如释重负的眼神,莫念诚恳道:“爹爹辛苦了。”
莫望笑一声,揉把她脑壳:“那些都不算什么。我现在得跟柳员外商量比武招亲的章程,黄昏前回来,到时候背你出门逛街去,看上啥爹给你买啥。”
莫念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大姑娘被爹爹背着逛街的!”
“今天起就有了!”莫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挺胸,意识到什么似的,问,“婆婆呢?”
莫念回答:“我刚刚喝完药吃完饭,婆婆去还碗了。”
莫望点头,嘱咐道:“那念念就在院子里待着,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语毕左右看一圈,对倚在墙根的萧闲道,“适游啊,就劳驾你,帮我陪一会儿念念了。”
萧闲依然那副抱臂姿态,欣然点头,口吻柔和道:“好的,莫大侠。”
都安顿好,莫望再摸摸小姑娘脑瓜:“等我啊。”扭头对周居安说走,便带着周居安大步流星地离了院子。
院内终于又是安静下来。剩了笑容渐渐消失的莫念,和作壁上观的萧闲。
人生就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又得交涉。
莫念瞧他一眼,得到安安静静的回望。
莫念随即跑到院门,左右看看走廊没人影,这才安安心心退回院子,走到萧闲身边,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道:“聊聊?”
萧闲一如初见那般,架势吊儿郎当,口气爱答不理:“聊什么?”
“书。”莫念直入主题,亲切友好地开口,“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萧闲表情似笑非笑,语焉不详地答:“你们那群人有句话说得好,别问别人需要什么,问自己能提供什么。”
这pua是谁教的,老头还是亲娘。
莫念挂上职业假笑:“很好,让我猜猜看。你跟着老头,是因为你娘的书在他的书库里,对么?”
萧闲未置一词,但收敛的表情和沉下去的目光足够作为回答。
将一切看在眼里,莫念唇角扬起,继续分析:“老头说,书,本地人看不到,你是例外。那么发生了什么呢?
“已知一,你看得到你娘的书。已知二,你是在老头叛出组织之后遇到他的。这种情况下,你取信于他的唯一方式,是老头恰好在看你娘的书,而你恰好通过书,发现了他。
“老头能通过测试得知你不是穿越者,刚刚经历一场背叛,他本不想把你带在身边,但你以提供本地人便利的方式,达成了合作。
“那么,老头达成合作的条件是什么呢?
“书库形成的条件是,生前有过交往且足够信任。按照数量推断,老头在穿越者组织中的地位不会低,甚至大概率跟死去的前任领导人私交甚密,不然他描述方式不会用惨这种充满感情色彩的字眼。
“你母亲生前应该不知道这个组织存在,也不知道以书为形式的系统存在,不然你不会以这种形式与老头相识。但书到了老头身边,为什么?她完成了某个任务,像老头一样寿终正寝了?”
面对莫念连珠炮似的自问自答,萧闲缓缓吐出一口气,抱着的双臂也慢慢垂下:“你是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但也就一点罢了。”
语毕在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扔向她。
莫念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居然是鸡蛋。
?他在干嘛。
她愣神望向少年,萧闲视线瞥向另一头,慢悠悠道:“吃吧。”
指尖犹存着少年的体温,下意识晃了晃,居然还是熟的。
莫念心底冒出疑问。
他为什么给她鸡蛋,还是熟的。
下毒啦?
她随即晃晃脑子,不,以她现在的处境,就算毒死她那也算是歪打正着,没啥区别了。
于是她举起鸡蛋敲向院墙,蛋壳清脆的破裂声后,露出娇嫩饱满的蛋白。
正要往嘴里送,抬眼却是萧闲凝视着她,眉头紧蹙,表情分外不解。
“干嘛。”
营养近在嘴边,莫念很是无奈地说。
少年语气凉道:“你是真敢吃啊。”
在莫望面前大方得体好像一个成熟的靠谱男人,在她面前怎么就变成了嘴硬心软的傲娇。
莫念无言片刻,答:“多谢,人情我会记着,以后还你。”
正要往嘴里送,莫念又想起什么似的,将鸡蛋掰成两半,递给少年道:“喏,一人一半。”接着就将一半鸡蛋送入嘴中。
见少年不动,又将鸡蛋往外送了送。
一只肌肤惨白,手掌仅仅比骷髅多一圈肉的手举在眼前。风一吹,袖口更将手腕勾勒得纤细瘦弱,再看看身上穿的分明是昂贵的锦缎襦裙,不像是哪家娇宠的女儿,衣服活像偷的。
萧闲闭了闭眼,偏过头去:“你自个儿吃吧。”
于是莫念将另一半也毫不客气放在口中,细嚼慢咽半晌,嘴里终于腾出聊天的空余:“我很需要这个,谢谢。”
一只劲瘦手掌摊在眼前:“蛋壳。”
“啊?”莫念应言将蛋壳放在他手心,困惑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萧闲从掏出一方手绢,将蛋壳收在里头,又揣回怀中,才道:“每天一个,记得来要。”
这是要帮她补身体吗?
莫念很是意外,重新上下打量了他,郑重道:“谢谢你……还有你娘。她把你教得真好。”
萧闲冷哼一声,没有接茬。
莫念便学他一般,倚在墙根望向太阳。
深秋时节,暖阳慵懒地发着热度,宣告着今日会早早退场。
莫念努力拿舌尖把鸡蛋来过的痕迹都清除掉,没话找话道:“老头没了,你后续……有什么打算呢?”
耳边一记冷呵:“嘴都没抹干净,就急着撇清关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念摇摇头,打心底叹口气,“我现在除了活着,没有任何计划,也做不了任何计划……如果想回去,那个目标,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院子陷入沉静,久到莫念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不期听到萧闲回答。
“即便,以你们的能力,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