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手臂被震得发麻。望着突然的变故,他沉沉向来人看去,那人白衣胜雪,嘴角噙着谑笑,与全身血污的他形成鲜明对比,看清对方眼底的嘲讽,一阵气血涌上脑门,两眼一昏,晕了过去。
那人冷笑着吹了一声口哨,密林后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一大批银甲侍卫,每个人都手持一把双进式战戟,长可横扫骑军,短可近战拼杀,戟锋在炽阳的沐浴下泛出耀眼的锋芒。
随着来人一声令下,银甲侍卫齐声怒喝,纷纷向前冲锋,紧实有力的盔甲沉沉踏在地上,仿若九霄之上的仙宫兵将,气吞山河,锐不可当。
望着奔袭而来的浩荡之师,影月阁杀手皆是一震,心中惊骇疑惑交加,怎么有人从山腰上杀了过来?上边不是有一大批死士埋伏吗?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果断放弃与王府精卫厮杀,快速持剑排兵列阵,将影月阁仅剩的一名女月卫牢牢护在中间。
绿衣杀手手持毒剑位列前方,形成一层牢固的人肉盾牌,影卫阵列两侧,列出标准的防御阵型。
第三方势力的出现,让王府精卫得以喘息,林退领着仅剩的八名精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步一步向依靠在大树下的萧寒挪去。
萧寒跌坐在地,昏昏沉沉地看向气息奄奄的九名同胞,眼中涌出一颗滚烫的热泪,清亮的泪滴划过血痕,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见王府侍卫得以喘息,萧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扭头看向左侧,模糊的视线扫过远处势如破竹的殿卫,银甲精武,气势如虹,辉煌夺目,在对方磅礴的气势里眼皮不受控制地渐渐阖上。
萧寒昏迷后,三声清脆的口哨自后方响起,冲锋陷阵的银甲侍卫猛然骤停,整支队伍整齐划一向两侧散开,露出后方一排排精致的铁弩,身着长袍的弓箭手位列弩后,面色森然肃穆。
望着深渊大口一般的铁弩,女人心底猛然一沉,大惊失色,高声喝道:“中计了!散开!”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箭雨扑袭而来,每支利箭都仿若勾魂的恶鬼,发出骇人的啸鸣声。云霄宫的弓弩手竟是能做到一箭一命,每支利箭落地,都必定能勾走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最前列的死士来不及躲避,便全部倒在了排山倒海的箭势中。
云霄宫竟是如此熟悉影月阁的攻防阵形,先是摆出浩荡之势,佯装猛攻,吸引视线,逼着他们聚众防御,拉进距离后,猛然露出隐藏在队里的弓箭手,将玄铁箭的覆盖率发挥到最大。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跟着剩下的影月阁杀手如惊鸟般豁然散开,竭力向枝繁叶茂的林中躲去。
见影月阁杀手窜入林中,男人向后打了个停止手势,云霄卫得令纷纷后撤,留出前边大半个空地。
柏树高大挺拔,黄绿的鳞形树叶下坐靠着一群伤痕累累的人,见他们走近,皆是神情戒备。
如果不是对方浑身血腥、气息微弱,恐怕那沉沉的眼神还真能吓退人。
男人向前一步,肃然看向还算清醒的林退,后者顿时背脊紧绷,如临大敌般地防备着他。
男人轻咳一声,轻声开口,“在下顾骁,云霄宫殿卫统领。主上有令,特命我前来保护厉王。你..不必紧张。”
见林退戒备的身子微松些许,顾骁向一旁下属吩咐了几句。随后一群身着奇怪服饰的医士便鱼罗而来,每个人都身着白色大褂,面戴棉布口罩,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王府众人气息奄奄地看向这群医士,只见他们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用小棉球轻轻沾了沾瓶中的比烈酒还刺鼻的液露,小心翼翼地涂在他们血淋淋的伤口上。
一些重伤昏迷的侍卫则是被抬上了特质的硬担架,黑红的血水顿时染上纯白的棉布。
不知是宁静的气息太过柔和,还是眼前的那抹白色太能安定人心,王府众人皆是身心一松,彻底从刀光剑影的打斗中缓了过来,形神透支的感觉顿时涌上大脑,有的人竟是直接昏睡过去。
即使每个人都气若游丝,即使身上污血漫漫,他们还是忠心拱卫着最中间昏迷的那人。
顾骁沉默,看着众医士焦头烂额地给他们包扎伤口,心中涌上一丝愧疚,他看向林退,声音诚恳,“抱歉,我们来迟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林退渐渐红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气,抬头。
男人高大身躯微弓,似是在附身看他,阳光透过云层,与男人皮肤相互交融,微风拂过,使得每一缕轻阳都在他的发丝间跳跃。
背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只能看清男人挺拔的轮廓。
他摇了摇头,心中没有丝毫责备。在生死一线之中倏然看见了希望,他当是感激不尽,救命之恩,哪有让对方道歉的道理。他嘴皮翕张想要说话,奈何身子太过虚弱,嗓子嘶哑疼痛,发不出声。
顾骁见状,心中懊悔更甚,“我们...也没想到,影月阁的埋伏竟遍布青山,我们被山腰的打斗吸引,闻声而去,竟是被他们给缠住了许久。”
听到影月阁三字,林退双眸猩红,脸上再度涌出杀气,整个人淹没在一片悲愤之中。他身躯颤抖,悲痛欲绝地看向顾骁,刚想开口说话,一股气血便涌上喉头,从嘴边喷射而出,随后身子猛然向后坠去。
顾骁面色一沉,连忙俯身把他接住,又担心碰到他后背的伤口,索性直接把人轻轻抱在怀里。
林退脸上遍布血污,虚弱地看了一眼顾骁,后者洁白的衣领全部染上他的污血,他张了张嘴,从喉咙艰难挤出“救王爷”三个字,眼皮缓缓阖上。
顾骁连忙从医士手里取过参片,掰开他的唇,塞在他的咽处。随后又用煮过的热帕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血污。拭净后,顾骁又拿过沾了水棉球,轻轻将他干裂的嘴唇润湿。
忙完一切,他将林退抱至一旁的木制担架上,待医士过来检查一番后,这才把视线缓缓落向被医士抬上担架的萧寒。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了,想到刚刚的一幕,饶是他也不由对萧寒心生钦佩。经过今日这遭,他或许明白主上为何会选择萧寒了,一位能让下属拼死效忠至此的将领,一定是一位心怀百姓、光明磊落的将领,是一名赤忱的、重气徇命的忠义之士。
如果他能为主上所用,主上的天下大计必会如虎添翼,指日成功。
顾骁敛回心绪,见身着黑衣的天机卫面带喜色匆匆赶来,上前询问,“如何,抓到他们了吗?”
“回统领,”天机卫抱拳,恭声道,“那批影月阁杀手四面八方从林中逃出山道,虽未能俘获大部分杀手,但有幸的是,那名暗器女月卫及其心腹在逃至青隐寺时,被左卫设下埋伏一网打尽。”
“嚯,胆子这么大,还敢从山道逃跑?”顾骁挑眉,“走吧,去会会。”
话毕,让神医门的医士将王府众人送至山上寺庙休养,他转头看了一眼担架上昏迷的林退,随后跟着天机卫向山下走去。
……
厉王府。
惠风和畅,碧空万里,六月虽不至骄阳似火,宁瑜却是一点热也受不得的。
屋内放了两大盆冰,宁瑜身着锦缎长袍,端坐案前,手持精致的江南宣笔,长袍微动,墨香弥漫,笔走龙蛇之间,宣纸上显出一列列流畅自然又颇具特色的行楷。
阳光透过窗户沐在他身上,形成一层金色的光晕。
见宁瑜一副字写完,齐福立刻上前替换宣纸,研上新墨,瞧上一眼力透纸背的好字,两眼放光,“少爷写的是诗经?”
“是,”宁瑜颔首,收了端砚,看向他打趣,“看来齐福这些日子没少下功夫习字。”
齐福嘿嘿一笑,及时给主上递上半杯温茶,“不敢当,是少爷秀外慧中,奴才只是沾了少爷的才气。”
宁瑜放下茶盏,嘴角勾出浅浅弧度,缓缓将宣纸叠好,齐福立刻躬身向前仔细收捡,主上的这副好字可不能随便归置,宫内的下人可都以能得到主上的亲笔为荣呢。这般想着,他小心翼翼地铺进镂金的纸册里。
过了午时,窗外传来窸窣响声,宁瑜抬头,见采买小厮提着一个大竹篮风风火火进了院子,后边跟着两名侍女,一人提着一个精编的小竹篓,上边盖着一层纯白的保温布,冒着腾腾热气。
宁瑜出了寝屋,端坐在一方小亭子里,侍女上前给他布菜,四周水声潺潺,渐起一丝凉意。
厉王府的院子虽陈设简陋,但胜在面积很大,有很多可操作的地方,上午小改已完工,如今院子里多了一方小竹亭,一个简易制作的流水假山观景,水边立着一个摆满各色鲜花的花坛。
北关天寒干燥,房屋殿宇多是梁高壁厚,厚重朴实,功能性大于观赏性。即使云霄宫雕梁画栋,但仍无法与南方韵味十足的小巧建筑媲美。
如今这方院子屋顶倾斜,檐口见长,院内风景怡人,已颇具江南之气,宁瑜对此还算满意。
只是,与厉王府独具特色的“简陋风”格格不入。
想到这,宁瑜有些恶趣味地勾勾嘴角,虽不知道萧寒对他哪来那么大的嫌恶,既然萧寒越是看不惯他的娇惯作派,他就偏是要作,不仅如此,还要当着他的面“矜情作态”。
宁瑜抬手,就着玉勺喝了一口骨汤,见小厮上前,侍女撤下甜点,缓缓地停了筷子。
小厮站在宁瑜左侧,挡住暗处打探的视线,端着一碗清茶恭敬递给宁瑜,低声:“主上,影月阁这次派了三名月卫埋伏厉王,两名折损,一名被左卫俘获。”
宁瑜皱眉,接过茶盏,葱白如玉的手指在沿着盖磨了磨,嫩绿的茶叶浮浮沉沉,“三位?”
对抗三名影月卫,天机门至少需要出动百名训练有素的内殿卫,李景旭是如何带着少许势力抓获对方的?
似是看出宁瑜眼中的疑惑,小厮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除了左卫,顾统领也来了,昨日顾统领带着五十名殿卫乔装打扮,装作商人进了城。”
宁瑜一顿,心中有些惊讶。
顾骁?
他不是在漠北吗,北关与皇都相隔千里,来往车马至少一月有余,难不成他能在一个月前就知道影月阁今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