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瑜百无聊赖地坐了大半个下午,齐福给他吃了一些糕点垫垫肚子。不一会儿,喜娘就过来给他重新束冠,打理婚服。
拜堂的地点在王府的大堂,此刻已座无虚席,热火朝天。
那些朝堂文官再不喜萧寒,也得为着“御赐婚礼”的名头前来贺喜,彼此顺便再一番人情来往。坐在大堂里的多是和萧寒交好的武官,大部分文官则是坐在外头互相攀谈,喝着喜酒。
坐在萧寒身旁的武官均是面色淡淡,就算有笑也是带着一丝克制,丝毫不透喜气之意,甚至还没有外头虚情假意的文官笑得灿烂。
宁瑜就是在这样一片微妙的氛围中走进大堂,迎上了萧寒的目光。
“嚯!”有文官咋舌,“倒是没想到厉王爷的新婚郎君竟生得这般俊俏!”
旁边的人摸了摸胡须,“是啊,宁国公可狠欺我等,竟不告诉大家在乡下养的竟是个金贵娃娃!”
“你都知道是个金贵娃娃,那再金贵也是个娃娃!”
“哈哈,听说正是那金贵娃娃一回府,就闹得宁国公大病不起,连拜堂都来不成!”
“哈哈哈……”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安静得恍若落针可闻,外边的讨论声显得格外刺耳。
宁瑜面色不变,信步走至萧寒身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坐在了他身旁唯一的空位上。
萧寒怔愣,旋即眼底涌出深深的嫌恶,毫不掩饰对着他嗤笑一声。
两人谁都没有与对方交流的欲望。
满堂宾客面面相觑,有些惴惴不安,一时谁都不敢率先开口。
幸好,外面一声高昂的“吉时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萧寒撇了他一眼,起身拿着喜酒对着高堂上的空位摇了摇,旋即一口闷了下去。他俯身看向宁瑜,眼神冰寒,满脸戏谑,“怎么,宁小少爷不来喝上一杯?”
宁瑜心底冷笑,仰头回视,“倒是不知,皇家婚娶竟是这般,对着天地喝半壶喜酒,便是拜堂。”
萧寒扯了扯大红的衣襟,仰着头又灌了一大口酒,一粒晶莹的酒滴跨过紧绷的喉结,顺着脖颈流进蜜色的胸膛,他咧开嘴笑,“在本王这儿,这就是拜堂。”
“怎么,你还想堂堂正正地顶礼对拜?”萧寒俯身看他,嘴角微勾,“本王能端着身子站在这儿,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宁瑜猛地沉下脸,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酒杯砸向他。
萧寒下意识闪身,酒杯擦着他的脸飞梭过去,砸在堆满贺礼的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一屋宾客满脸不可置信。
“这——”唱喜的公公瞪大了眼睛,左右为难,惊得说不出话。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后颤着声音斟酌道:“既拜...拜了堂,郎君还是先随着杂家去新房侯着吧。”
宁瑜冷冷地剜了萧寒一眼,顶着他咬牙切齿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堂。
……
萧寒晚上果然没去喜房,只独身去了一处偏院。
扯下腰间的金纹束带,大红喜服松松垮垮地如飘绸般散开,洁白的中衣沿着紧绷的肌肉收束在劲腰处。
院子里徐震已经端坐在方桌前侯着了。
“王爷,”徐震起身帮萧寒卸下喜服,低声说道,“今日又抓了两个丞相府的探子,那边传来消息,丞相府近日大门紧闭,禁令下人进出,属下担心他们可能会有大动作。”
“无妨,不过又是新想着对付本王的法子罢了,不差这一回两回。”萧寒扯唇嗤笑,“不过你说,本王每年兢兢业业地帮那篓子人守着边疆,每天吃的是风沙,饮的是寒雪。他们为何却一个个的,都那么巴不得本王去死呢?”
“太子一党是,五皇子一党是。难不成,本王真看起来像是那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
徐震灌了口酒,满脸愤恨:“他们到底是欺着王爷心善,压得王爷的底线对着那群混咎子一放再放。”
萧寒摇着头叹气,“本王倒是想狠心,可是一旦北狄的骠骑踏过边关,大衡拿什么去抵抗?拿他们那股子迂腐味吗?他们只会抓着那目不识丁的农民去打仗,最后遭苦的还得是大衡的百姓。”
说完给自己又倒了一盅酒,抬手和徐震碰了碰。
“本王看他们还不如那国公府乡下的儿子有骨气,”萧寒摇了摇手里的酒杯,“瞧瞧,都敢拿酒壶砸本王了。”
想到宁小少爷今日那股狠历劲儿,萧寒心底冷笑,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体柔肤的娇贵公子,竟还生得个狠脾气……
忽然,一个想法智上心来,他猛地起身,眼神发亮:“你且侯着,本王去书房一趟,本王可能想到解那匣子的法子了!”
…
夜色渐深,院里的柳树荡起细碎的涟漪,交映着天上的星斗。
宁瑜在窗边站着吹了许久的风,身子感到丝丝凉意后才关了窗门。
小厮帮他熄了烛火,正值宁瑜准备在塌上躺下时,外边便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两名小厮顿时面露谨慎,双手摸出短剑,把宁瑜护在身后,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
一名小厮屏息向前,透过窗缝往外边看了一眼,随后走至宁瑜身边,“主上,是厉王。”
宁瑜微微颔首,眼底涌出疑惑。他走向前,推开窗向外看去。
萧寒抱着一个银白色的匣子出了书房,身着白色中衣,背脊挺拔,黑色的行军裤有力地收束着腰部的肌肉,仿佛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劲腰里。整个人如白杨一般蕴含着一股坚韧的气质。
宁瑜垂眸,将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匣子上,嘴角微勾,“嗤”了一声。
萧寒迈出的步子一顿,看向窗边,迎上了宁瑜清冷的眼神,“怎么,正君还未就塌,莫非还真等着本王来和你洞房?”
碰——
萧寒看他砸上窗门,撇了撇嘴,心想这狗书生的脾气竟还挺大。
萧寒回到偏院,见徐震迎了过来,问道:“国公府今日可有来客?”
“倒是没有。”徐震摇头,“连宁小少爷的庶兄都没来。”
徐震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自宁国公告病后,我们的探子便再也打听不到国公府的任何消息了。莫非是二皇子他…”
“不会,就算是萧玄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掌控整个国公府。”萧寒将匣子放在桌上,“除非,有其他势力介入。”
徐震有些惊讶,“莫非他是联系了影月阁?”
萧寒摇了摇头,“未必。”
“好了,今日不说这些了。”萧寒指向银白匣子上的棋盘,声音清亮,“你且看这棋盘,纵五,行十。”
徐震敛下心绪,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突然一惊,“纵五行十?王爷这是自毁棋路啊!王爷可得慎重,云霄宫说过,这可只有一次落子机会!”
萧寒咧嘴笑,眼里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你也陪着本王下了这么多年棋,该知道本王最喜欢的就是走一步看十步,步步深思,招招谨慎。”
萧寒指了指黑子明显多的另一边,“明面上看,走纵七,行十二似是好解,似乎只要谨慎行事,就能化解了白子岌岌可危的困境。但这样,却扰乱了前番的布局。接下来黑子只需走纵八行五,或是纵九行六,白子便会节节溃败 。”
徐震沉思了一会儿,恍然道:“如此看来,瞻前顾后、步步为营也不见得是一番好事啊!”
萧寒面露欣赏,“之前,王相和与本王说走纵四行三,如今看来,也是差了一股狠劲儿。只有这纵五行十自毁棋路的走法,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虽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但黑子早已险象环生。胜便是胜,败便是败!”
“云霄君这棋路,真是又妙又狠啊!”他难得感慨一番,又看向徐震,“你之前见过云霄君,你说,他真的是异域人?”
徐震还没从这妙棋中缓过神来。
萧寒也不急,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徐震一脸严肃道:“作不得假!江湖上的柔骨术至多能改变人的面相,无论如何也变不得瞳色,人眼是身体至弱部位,没人能在这上面动手脚。”
“那日,属下得幸和云霄君举樽敬酒,云霄君气质温润,神态谦恭,属下在近处和云霄君碰过杯,是故属下亲眼见得,云霄君的确是生得一副蓝黑眸子!”
萧寒点了点头,扼腕沉思。
气质温润?神态谦恭?
萧寒摸了摸下巴,怎么他倒是觉得云霄君是个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