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山小秘境内,筑基比武场两边看台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是筑基比武决出前三甲的日子,金丹和元婴那边的比赛已经暂停,所有人都蜂蛹至此,想见一见谁会成为最新一届论道大会的少年英才。
比赛已经进入最后阶段,魁首将在方无远和顾飞河之中诞生。
“使劲儿呀!别让他还手!”李望飞眼看着场上比试陷入焦灼,正为方无远着急时,忽见方无远的攻势变得凌厉异常,像是不顾一切地要置顾飞河于死地。
方无远气血翻涌。他觉得自己不该被顾飞河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勾动元神中潜藏的魔气,但师尊是他难解的执念,眼看着前世种种遗憾又有可能在他身上上演,他实在无法冷静下来。
更为不妙的是,他能感受到被风雁回的酒暂时压制的梁渠,正在他体内慢慢苏醒。
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么多了。
方无远双目猩红,识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顾飞河!”
只要顾飞河死了,他所有的噩梦都会烟消云散。
主台上的言惊梧看出异状,心中着急。阿远的元神中本就附着魔气,若是顾飞河当真有诱人入魔的本事,那阿远岂不是……
就在此时,言惊梧发觉方无远身上出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脸色一白。
这是梁渠的气息?梁渠怎么会在阿远身上?!
言惊梧想出手中止比赛,竟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仿佛被人施法定在原地。
但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不知不觉间定住一位大乘期剑修吗?
言惊梧面色凝重,余光瞥向一旁的李凝月,却见李凝月无动于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场上的比试。
“它要出手了,”归一丝毫未受影响,远远地看向方无远。
只见方无远鬼剑出鞘,冲天的鬼气吓得看台上的众人失了声。
“怎会如此?清宴仙尊的亲传弟子和鬼剑结了契?”
一声尖叫如惊雷炸响,将死寂的看台引得沸沸扬扬。
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声音飘进方无远的耳朵里。
愤怒、指责、谩骂、惋惜……
方无远不敢去看那些人的神色,更不敢看一眼师尊见此情状,知他的徒弟劣根难改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
这一刻,他的神识仿佛与躯体分离了。他似一只孤魂野鬼,冷漠地操控着这具或许并不属于他的身体,不停地挥剑,想要杀了狼狈不堪、白衣染血的顾飞河。
就好像无论他的意志如何,眼下这一切才是他该做的。
他只是在走他本该走的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众人的惊呼声吓醒了方无远,顾飞河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而他的双手沾满鲜血手。
他忙将鬼剑扔在地上,如梦初醒地生出几分慌张,他在众目睽睽下杀人了?
就算有傅云起昨日的铺垫,谁又会相信本就处于下风的顾飞河有能力控制他呢?
方无远想出声辩驳,他想告诉那些人,顾飞河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厉害多了。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谁会去听他的一面之词?
他不敢去看言惊梧的反应,只奢求在同门好友的身上寻得一丝慰藉。
方无远惶恐的目光落在李望飞等人身上,灵敏的五感却见到了熟悉的神色,听到了他曾在无数人口中听过的话。
“我早就说过,他不配做仙尊的弟子,”李望飞露出不屑与刻薄,身边是顾行知的附和声。
“哼!可惜了仙尊待他的一番心意,”直爽的宋折桂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
宋折兰的眉眼间满是谋算:“无妨,仙尊对你多有夸赞,等他被逐出映歌台后,仙尊定会收你为徒。”
皆不似昨日热心为他指点的师兄师姐模样。
初夏正午日光炎炎,和煦微风吹醒四周的花红柳绿,伸着懒腰开始争艳。
方无远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他仿佛身处霜天雪地,无法相信这三年来的同门之情都是这几人演的一场戏。
闯万类山想救他是假,开导他同门自当互相扶持是假,为他庆生也是假……
或许,这三年的同门情谊,全是他做的一场美梦,是他坠入冰窖后的痴心妄想。
方无远释然一笑。
解脱,畅快,这是他仅剩的心念。
他撕掉那副温良醇和的伪装,宛如自地狱爬出来,夺千万人性命也不会有丝毫动容的恶鬼。
尊长相护,同门友爱,从来都不是他能奢求的。
他生来就是要成魔的,哪怕重来一世,命运也不肯放过他。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方无远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厌恶,恐惧,嫉妒,幸灾乐祸……这都是他前世经历过的一切,早就不该再引起他内心半分波动。
接下来,他该挟持人质,叛出宗门。
方无远微眯着眼,从容地捡起鬼剑,冷静地环顾四周挑选合适的人质。
离他最近的是几名药宁宫的弟子,都是医修,在他的鬼剑下走不过一回合。
他看向那几人,曾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蒋道全身处其中,那愣怔的模样不似往日机灵,像是还没从眼前惊变中回过神来。
许是场景再现,方无远前世的记忆渐渐清晰,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想起来了。
上一世,他劫持蒋道全一路逃亡,心神无定,手上也无轻重,割伤了蒋道全的喉咙。
成魔称尊后,他听说药宁宫有个哑巴医修,是郑洄舟的大弟子,尽得郑洄舟真传,只是脾性古怪的很,救人行医全看心情,一惹他不快便丢下治了一半的病人甩袖就走,得了个“无常怪医”的名号。
没想到蒋道全年少时竟是这般活泼。既然如此,那便换个人质好了。
方无远苦中作乐般思量,总不能连他抓什么人做人质都要与前世一模一样吧?
言惊梧看着场上神智全无、受众人指指点点的方无远愈发焦急,无奈被神秘力量控制,任他剑气激荡,也无法动弹半分,甚至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更别说护佑他的弟子。
这眼前一切与方无远的噩梦何其相似,初堕魔道时竟无师长出手,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命运的齿轮由此转动,”归一掐了个法诀,抬头看向端坐的言惊梧,“能不能改变它的行进方向,全靠你们了。”
“解!”
归一轻喝一声,不曾放弃挣扎的言惊梧终于动了!
他顾不得询问归一为何能解除束缚他的禁制,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比武场上,挡在了已堕魔道、想抓人质出逃的方无远面前。
“阿远……”他声音滞涩。
方无远听得这声熟悉的呼唤,茫然地看向言惊梧:“师尊?”
梅香在他鼻间萦绕,他的师尊还似往常那般清冷绝尘,而那双眼……
他畏怯地敛眉,生怕在那双漂亮干净的圆眼里看到失望和厌恶。
“阿远,别怕……”
然而,言惊梧伸向他的手又给了他希冀,让他想要看一看,亲眼见过他堕入魔道的师尊到底会露出何种神色?
方无远迟疑地抬头,刹那沉溺于那双眼。
师尊总是板着脸,冷得像映歌台上的雪,叫人不敢亲近,甚至不敢抬头仔细看一看那张精致绝美的脸。
只有他,放任自己的妄念,观察着师尊的一举一动,捕捉着师尊那双灵动圆眼中的不同情绪。
就像此刻,他明明白白地在师尊眼里看到了疼惜。
只有疼惜。
他终于想起师尊的话——
“初入魔道是有机会祛除魔气的,我怎会任由你叛出师门,不闻不问?”
“若你万劫不复,为师自当以身为阶,送你海阔天空,云程万里。”
这些话,师尊都做到了。
“师尊……”方无远嘴唇微动,手中鬼剑掉落在地。他怎会忘了师尊的话?他的重生是师尊剖心取骨换来的,他怎能辜负师尊的期望?
这半瞬清明没再被魔气压过去,方无远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元神上魔气的束缚。
不曾想短短时间内,魔气几乎与他的元神融为一体,他的挣扎让他的元神仿佛被人生生撕裂一般,颅内的剧痛让他险些跪倒在地。
但他不肯放弃,他又怎能放弃?
方无远步履蹒跚踏出两步,像孩子寻求依靠一般想要靠近言惊梧,又想起自己满手鲜血,生怕弄脏了言惊梧不染纤尘的衣袍,连忙止住脚步。
不想言惊梧主动踏出一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方无远,毫不吝啬地输送灵力,为他梳理因元神不稳而杂乱无序的内劲:“有师尊在,不会有事的。”
他察觉到方无远在与魔气反抗,而阿远体内还有梁渠正在妄图夺舍。但其他宗门长老神情戒备地拦在他面前,让他无法立即带走徒弟。
他必须先解决比武场上的古怪,却又不能伤了这些不知是否也被神秘力量操控了的人。
言惊梧并不善应对此种场面,他下意识地看向主台上的李凝月,只见李凝月一动不动,显然也被定在原地了。
李凝月身旁的归一身躯逐渐透明,眼看着就要消散于天地间,幸好有丹铅为他苦苦输送天地灵气,才勉强维持住归一的形体。
而怀中的方无远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他依稀能听见徒弟无助的乞求。
“师尊,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