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远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飞河,路边几个好事的医修一边照顾病患一边竖耳听着八卦。
顾飞河心中暗恨。这里本该是他崭露头角的地方,不想行医救人之事竟被葬风谷的医修截了胡。
他本打算在葬风谷的医修面前刷刷好感,压一压他曾经的坏名声,此刻却全被方无远抖落出来。
但他早就想好了说辞:“承蒙冯长老关照,引我重回正道。我受冯长老教诲,早已洗心革命,又帮冯长老找出了聚仙城城内魔修派来的奸细,才得了能出仙牢的许可。”
“我承冯长老大恩,立下血誓,再有不轨之心,此生老死于仙牢,”顾飞河低眸,神色悲伤,“不想这份恩情还没来得及回报,冯长老竟被妖女所害……”
方无远冷笑一声,好一个死无对证,又是这种装腔作态的把戏。然而围观众人却是一阵唏嘘,就连言惊梧也长叹一声。
方无远心里一紧,每当顾飞河出现时,不管他说什么,民心总会站在有利于他的那边。旁人如何想他并不在意,但师尊也会被他迷惑吗?
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般,风歇剑退下,给顾飞河让出一条离开的路。
方无远回头看向言惊梧,身体在炎炎正午太阳正盛时打了个冷颤。
“方无远,你只剩下三年了。”
他想起归一的话,此刻终于醒悟过来。三年之后,就是今年,顾飞河一定会去参加论道大会。
而在论道大会上,他会入魔叛逃,顾飞河会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哪怕他和师尊结了师徒契,顾飞河也总有蛊惑人心的办法,夺走他的师尊。
他浑浑噩噩地跟在言惊梧身后,眼里只剩下清冷谪仙修长的背影。
而言惊梧帮着葬风谷的医修照顾病患,并未察觉到方无远的异状。
“救命!救命!”
忽而有人从城外跑进来,凄惨又满含恐惧的叫声在整个街道中回荡,惹得城中的百姓都慌了神。
“虫子!全是虫子!”
还有零星两三个人也大叫着从城外跑了进来。
那几个人还未跑到众人跟前,便俯首栽倒在地,有与他们相熟的人想上去扶他们一把,却见他们身体里爬出来数不清的虫子,有些在啃噬那几个人的身体,而大部分直冲镇中百姓而来!
言惊梧手腕一翻,风歇剑化出数十分身,凌厉剑气挡在最前面,涤荡出一条界限分明的线,让蛊虫一时间难以靠近。
百姓尖叫着乱成一团,本能地躲在言惊梧身后。
然而,四面八方都有虫子爬进来,纵然有数十位医修护在这些凡人前面,也总有顾忌不到的地方。
言惊梧的身后接二连三地传来惨叫声,听得人心惊胆颤。他将灵力压榨到极限,幻化出更多风歇剑的分身,剑光将所有人都圈在其中,迫使蛊虫无法再近一步。
葬风谷的医修和李家人迅速清理剑阵中的蛊虫,阻止伤亡增加。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哪怕他是大乘期修士,灵力也有被压榨完的那一刻。
方无远站在阵内挥舞曲霞杖,上面的草药气逼退了靠得较近的蛊虫。
“这批蛊虫与先前那批完全不同,”方玉树连忙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草药撒在百姓四周,果然见蛊虫踟躇着不敢上前。
“又是花喜喜!”言惊梧脸色发白,收了剑阵,坐于草药围成的圈内调息打坐。他的剑阵若论诛邪除恶自然不在话下,但要对付数不胜数的蛊虫,又要护住身后百姓,便有些大材小用,且十分耗费心神。
“这些草药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时辰,”方玉树神情凝重,“一个时辰后药气散去,就挡不住蛊虫了。”
“不能带着百姓飞出去吗?”李望飞看向天空,他话音刚落,有蛊虫展翅飞起,跃过方玉树摆放的草药,直直飞向圈里的凡人。
一道结界刹那间撑起,飞来的蛊虫纷纷撞在结界上,突破不得。
方无远回头看去,竟然是顾飞河!
顾飞河见众人都看向他,连忙解释:“我曾救过一位前辈,这是他赠予我的防身法器,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也能拦住蛊虫一时三刻。”
他这般说道,便见那些会飞的蛊虫接二连三地撞向结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有些力气大的,竟已将结界撞出了细碎裂纹。
言惊梧若有所思,他习惯了持剑斩断险阻,倒是忘了偶尔也可以借助法器的威力。
他将储物戒里的防御法器找出来,替换了顾飞河撑起的裂纹满布的结界。
言惊梧的法器自然比顾飞河的强上不少,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天怎么红了?”有人叫道。
“火!是火!他们要烧城!”
惊惶的绝望叫声在人群中炸开,言惊梧看向天边的火光,冷若冰霜的神色下藏着惊怒和无奈。
外面的官兵提前放火烧城,想来这批蛊虫正在朝外蔓延,他们要想保住更多人的命,就顾不得醉仙镇的百姓,这是不得不做的取舍。
而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舍弃了的人,有的低声哭泣,有的痛苦哀嚎,有的痛骂下令的狗官,有的跪地求道长救他们……
但眼下谁都没有办法,要么出了结界被蛊虫咬死,要么躲在结界内等着被火烧死。
修士自然不怕,若是没有这些百姓,他们现在就可以冲出去。
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个修士离开,谁能眼睁睁看着数百个无辜凡人死在自己眼前呢?
修道之人若是无法护佑弱小,只顾自己安危,又何必历经劫难成就这一身修为,终归是要归于黄土的。
方无远看向言惊梧,而言惊梧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濒临绝望、惶惶不安的凡人身上。
人群中,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青年扶着行动不便的老人,身强力壮的搬起石头砸向虫堆,胆小如鼠的哄着瑟瑟发抖的孩童。
不必言惊梧开口,方无远便知他的师尊绝不会放弃这些凡人独自离去。
既然师尊想救,他会想尽办法让师尊得偿所愿。
外面火光冲天,已经有烟味儿飘进城内,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烧进城里。到那时,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怕不被烧死,也会被烟雾毒气呛死。
方无远想起醉仙镇是前世顾飞河崭露头角的地方,说不定顾飞河会有对付蛊虫的办法。
他正这般想着,却见顾飞河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说,但又迟迟不开口。
“飞河道长可是有法子救人?”方无远出言问道,他不信前世顾飞河没有任何倚仗就能打伤花喜喜,驱散蛊虫。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离他较近的几人听了,忙朝着顾飞河跪下,口中呼着:“求道长救命!”
很快,呼声连成一片,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顾飞河。
却见顾飞河神色慌张,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在他面前又跪又拜的百姓:“没、没有。”
城外的火驱散了初春的寒冷,温度逐渐上升,百姓的呼声变成了绝望的低泣声。
方无远移开双眼。顾飞河身上定然有能救人的法子,只是不知为何不愿意拿出来。果然是沽名钓誉之辈,无利可图便不顾凡人性命。
他瞥见师尊神情少见的染上愁色,忙放弃了对顾飞河的试探:“徒儿有个法子。”
言惊梧抬头看向方无远,一双圆眼亮了一下。
“以毒攻毒,”方无远说道,“徒儿知道有个名叫‘花疏’的毒方,花草树木、飞鸟走兽沾上一点就会失去生机。花喜喜能驱使这么多蛊虫进攻,即使城外大火烧起也不撤退,说明这些蛊虫毒性并不算太强,否则花喜喜定然是舍不得的。”
“以‘花疏’的毒性,对付这些蛊虫轻而易举,”他的目光落在方玉树身上,随后说了几种药材,“不知小舅舅有没有这些药材?。”
“药引是什么?”方玉树问道。他难掩心中不喜,此子果然与他父亲一样心思狠毒,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医术,竟对毒方了如指掌。但眼下要救一镇百姓,他不得不与方无远合作。
方无远自然看出了方玉树所思所想,他心中不屑,医修以治病救人为本,不能将医毒灵活运用,实在过于迂腐:“药引我这里有,小舅舅不必操心。”
他三年前从万类山里薅出来的追魂草还剩了许多,追魂草见血封喉,作药引最好不过。
在几位医修的协助下,药材很快配齐,周围的百姓眼中重新燃起希冀。
方无远不紧不慢地借了个药臼,又是捣药又是起火烧制,没一会儿,毒粉“花疏”便练成了。
“火烧进来了!”
忽而乍起的尖叫声,惊得方无远手一抖,盛放“花疏”的药瓶直直掉向地面,幸好李望飞眼疾手快,接住了药瓶。
“方道长,这药粉撒出去,这些百姓会不会也被毒死?”顾飞河出言质疑,引得百姓眼中也多了几分疑虑。
方无远气定神闲地看向言惊梧:“师尊,师祖曾为您折梅送雪,徒儿今日也想看一看红梅映白雪的盛景。”
“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方玉树蹙眉斥责。
却见言惊梧瞬间了然,起身接过“花疏”:“那今日,为师也送你一场大雪纷飞。”
方无远无视旁人投来的疑惑目光,眼里只有言惊梧一人。只有师尊明白他的意思,“花疏”撒出去并非不可控,只要将它融进雪里,控制好大雪落下的覆盖范围,不仅伤不到百姓,还能灭杀蛊虫,熄去城中火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