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远正沉思时,发完药的齐大夫擦着汗朝方无远走来:“多谢道长的草药。”
他行了礼,脸颊微红,神色悲恸:“还请道长再为我师父瞧一瞧,师父他老人家为了给镇上的父老乡亲解蛊,以身试药,如今已被蛊虫折磨得奄奄一息。”
方无远闻言蹙眉:“含了叶子也没用吗?”
齐大夫摇摇头。
方无远紧抿着唇,与言惊梧一同跟着齐大夫进了医馆。
一个毫无生气的老人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汲取着太阳的温度,听到齐大夫的叫声,他缓缓睁开一双浑浊的眼,干瘦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方无远,声音虚弱到难以听清:“就是这位道长?”
齐大夫点点头:“正是这位道长的草药为乡亲们暂时压制了蛊虫。”
“老朽替父老乡亲谢过道长……”老大夫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道长有办法救外面的人吗?”
方无远没有正面回答:“最晚明天下午,会有比我更厉害的大夫过来。”
“好,好,”老大夫连道了几个“好”,浑浊的双眼看向天空,“老朽原以为,老天爷把我们醉仙镇忘了,有救了有救了……”
不好!
方无远及时察觉到老大夫逐渐涣散的目光,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一粒药丸喂进老大夫嘴里,又运转灵力将丹药在他体内化开。
齐大夫也看出了师父的异状,一时间手足无措:“道长,我师父他……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他的身体亏损得太严重,回天乏术,”方无远收了灵力,看着老大夫闭上的眼一阵叹息,“他的体内全是蛊虫,还是尽早火化吧。”
齐大夫双眼含泪,跪伏在地。虽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真切切地面对师父的离去时,心中依旧悲痛难平。
方无远和言惊梧退了出去,外面的百姓守在医馆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希望能有药治疗他们身上的蛊毒。
“他们为何不回家躺着?”方无远十分疑惑,医馆配不出解药,堵在这里也只是放大百姓的恐慌。
“这么多人中蛊,医馆的药材想必十分紧缺,没发生暴丨乱已经算幸运了,”言惊梧看向一旁熏烧艾草的盆,“再者,或许是为了求个心安吧。”
方无远跟着言惊梧在小镇中巡视:“沿路走来并未看见下蛊之人,也没有什么可疑人员。”
言惊梧微微蹙眉:“似乎并非所有人都身中蛊虫,方才在医馆的两个大夫,还有一些年轻男女,都未曾受蛊虫影响。”
方无远也发现了:“或许是因为艾草味吧,镇上许多人都带着艾草,能暂时防止蛊虫往人身上爬。但艾草无法根治,还是需要尽快找到幕后黑手。”
“客官,听说医馆那边来了个道长,要不您去那边看看有没有药?”
路边客栈门口,满面愁容的小二和一位年轻小哥说着话:“也不知咱们镇上的人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县老爷不是说要给咱们找解药吗?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影儿?”
两人身上熏着浓重的艾草味儿,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咦?”方无远看向那位年轻小哥,那不就是给他借伞的刘小哥吗?难道他弟弟也中了蛊毒?
刘小哥注意到了方无远:“你怎么也来了?这镇上都是蛊虫,还是快些离开吧。”
小二拉了拉他,示意刘小哥去看那两人身上的服饰。
刘小哥恍然大悟:“你们就是医馆来的那两位道长?”
方无远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株草药交给店小二,又将用法详细说清:“客栈里的病患多,请小二哥给大家分一分。”
小二面露喜色,忙不迭地道着谢,跑回客栈给客人们发药。自从蛊虫出现,他们客栈就成了来往行人的收容所,里面躺着的都是无处可去的病人。
刘小哥也是连连道谢,他的弟弟就是中了蛊虫卧床不起,哪怕只能缓解病痛也是好的。
他眉间愁绪未散:“我来时看见官兵已经在封路了,若这蛊虫再不解,只怕他们会放火烧城,阻止蛊虫扩散。”
言惊梧一愣,暗道官兵手段残忍,但为了防止蛊虫扩散到其他城镇,造成更大的伤亡,到不得已之时,放火烧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刘小哥继续说道:“听小二说县老爷外出寻药,也不知他找到解药没有,能不能赶回来。”
方无远随口问道:“他去何处寻药了?”
“好像是叫什么葬风谷,是个世外桃源,县老爷年轻时在里面见过神仙,神仙还给了他一个信物,说是有难处可以再去找他……”
刘小哥絮絮叨叨地讲起县老爷曾经的奇幻故事,却被方无远打断了:“蛊虫之祸是何时起的?”
刘小哥微眯起眼睛:“听小二说有两个多月了吧。”
方无远与言惊梧面面相觑。若县老爷真的与葬风谷有过机缘,两个多月足够他请来葬风谷的医修为百姓诊治,为何至今未归?
刘小哥又想起件事:“小二还跟我说,一个多月前有个姓冯的道长来过这里,他不会医术,前去铲除下蛊的妖人,却被妖人打伤了,说要去求援,但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方无远心中疑虑更甚,这里离李家并不算远,为何李家到现在都没发现醉仙镇的蛊虫之灾?两个多月……归鸿宗的门派任务里也从未有过醉仙镇之事。
醉仙镇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任何能够得到外界帮助的渠道全被切断了。
言惊梧也看出了个中疑点:“像是有人在刻意阻止别人来救助镇中百姓……”
但谁会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过意不去?难道是下蛊的人?那妖人真的有那么大能耐,欺瞒过李家就为了折磨镇上的无辜凡人?
两人离开客栈,出了小镇,站在郊外不远处的山上,果然看到官兵已经将小镇与外界相通的道路全都封死了,甚至连田野里都有重兵看守。
有行人不知详情,想从此路过,也被官兵拦了下来:“此地进去可就不能再出来了。”
“三日之后,放火烧城,”有个留着八字胡、穿着大红广袖官服的人坐在树荫下吩咐道,“至于葛县令……”
“辖内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见踪影,甚至瞒不上报!实在可恶!此处离京城不远,若是虫灾蔓延到京城可如何是好?”他抿了口茶,“三日之后,将葛县令的妻儿一同处死!也算告慰醉仙镇百姓的在天之灵了。什么新科状元?不过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言惊梧清俊的面容染上怒气:“昏官!不查实情便妄下断言!”
与他心意相通的风歇在剑鞘中嗡嗡作响,恨不能将那昏官教训一顿,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方无远拾去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言惊梧青丝间的桃花瓣:“李师兄方才传来消息,葬风谷的医修已经启程,明天中午就能到。”
言惊梧有些不自在,但见方无远面色如常。他默默叹气,还是无法习惯和长大后的徒弟如此亲近,偏偏风雁回再三叮嘱他要与阿远多亲近:“既然如此,咱们去找出幕后黑手,从根源断绝蛊虫之祸。”
“仙尊是在找我吗?”忽而有娇嗔的女声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传来。
两人转过身去,风歇与鬼剑纷纷出鞘。
只见一个身穿紫衣、体态柔媚的女子光着脚从一棵桃花树上跳了下来,衣袂翻飞,飘带绕香,一张精致的面容我见犹怜,天真无辜。
若是忽视跟在她身后的毒蛇蜘蛛等毒物,还当是哪家的娇俏小姐出来踏青。
方无远挡在言惊梧身前,警惕地盯着眼前女子和地上那些防不胜防的毒虫。
言惊梧看向紫衣女子,倍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妖女。
但方无远是认识的。这紫衣女子名叫花喜喜,是他前世成魔称尊时的手下,一手蛊毒之术出神入化,仙魔大战中,有她参与的战场几乎都被蛊虫淹没,无一活口。
花喜喜还有个哥哥,名叫花笑笑,擅长机关术,最爱扮作女子哄骗正道修士,再趁修士为他动心时,对其种下花喜喜给他的情蛊,掳回洞府,视作禁脔,折磨至死。
方无远想起前世这两兄妹的手段,心里一阵恶寒。哥哥花笑笑的那些禁脔死时已是不成人形,又被花喜喜剖下人皮,缝缝补补披在花笑笑做的傀儡木偶身上,一举一动宛若活人。
这两人是他的得力干将,但他心知肚明,这对兄妹对他并无忠心,前世也不知是何缘故愿意听他调遣。
“仙尊不记得妾身了吗?”花喜喜的飘带带着异香自言惊梧面前扫过,笑靥如花,“也是,仙尊救过的人太多,妾身与哥哥对仙尊而言,不过是芸芸苍生中的一个。”
她看向方无远,眼里满是天真和羡慕:“你能做仙尊的徒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言惊梧沉了脸色,他想起他曾救过的一对兄妹,他分明记得他将那对兄妹送去了葬风谷,怎会变成一个手段狠毒的妖女?
“你哥哥呢?”言惊梧问道,难道也已坠入魔道?
花喜喜巧笑倩兮:“仙尊竟然还记得我们兄妹,哥哥知道了定会十分开心。”
“醉仙镇的蛊虫是你做的?”言惊梧面如寒霜。
“是妾身做的,仙尊生气了?那妾身将蛊虫都收了,仙尊不要生气好不好?”花喜喜笑得无辜,“生气会变老,仙尊若是不好看了,哥哥会伤心的。”
言惊梧略过她言语间的调戏,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如果当年他没救这两兄妹,醉仙镇的百姓也不会有这一劫。
方无远诧异地看向花喜喜。他忽然想起,前世花笑笑带回来的那些禁脔,以及被花喜喜缝缝补补披在傀儡身上的人皮,似乎都与师尊的面容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