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别怪你哥,他也是担心你。”
屋内传来窃窃私语和微弱的哭声。
“呜呜呜呜……我再也不乱跑了,”风歇小声哭道,“我真的知错了。”
“好孩子,不哭了,”马大姐叹气,“你哥打得确实太狠了点,明个儿我去劝劝他。”
灰败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再无一丝光照进来,鬼城里的千家万户看不到半点烛火,幸而有月色铺就一层银白,勾勒出城中万物的轮廓。
“吱呀——”
屋内传来推门声,方无远和李望飞趴在墙头朝里看去,里面只剩下风歇一人还在小声啜泣。
“咱们进去?”李望飞问道。
“走吧,”方无远率先翻过墙头,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呆坐在屋内的风歇下意识地想开口大叫,却被李望飞捂住了嘴。他惊恐地看着二人,眼中是陌生和害怕,仿佛与他们素不相识。
“跟我们走,”方无远心忧言惊梧,拉起风歇就要离开。
然而风歇十分抗拒方无远的推拉,甚至还想挣扎开方无远的束缚。若非李望飞往他嘴里塞了块布,只怕他早就叫起来了。
方无远感受到风歇的抵触,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他们此刻又能触碰到风歇了?
他眉头紧锁,对进入鬼城后发生的种种异状百思不得其解。但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还是先将风歇带回师尊身边。
两人带着一瘸一拐的风歇狂奔而出,直冲言惊梧的落脚点,却在路过一家敞开大门的小院时,被一只冤魂捕捉到了踪迹。
“来人啊!有人把小风抓走了!”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整座鬼城都被惊醒,不过眨眼间,方无远与李望飞的身边已经围满了冤魂。
“放开小风!”
为首的是客栈的店小二周大叔,一群冤魂身上飘着绿光,惨白的脸色毫无生气,阴测测地盯着方无远。
方无远的目光在鬼群里扫过,却没有看到莫道长的身影。他不敢掉以轻心,掌心闪烁青绿色的光芒,一根长约六尺的木杖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他结丹不得突破,转而早早凝结出的本命法器。
一旁的李望飞瞪大双眼。他们二人的剑都使不出来,为何方无远还有武器,而他只能赤手空拳?!不行!这次回去必须凝结出本命武器,而且不能是剑!
方无远看了看李望飞,只见他掌心青光再次闪烁,木杖中间生出一根枝丫,迅速发芽长大,不过转眼便与主干一般粗细。
他将那根枝丫折断,递给李望飞:“凑合用吧。”
不待李望飞接过,群鬼骤然发难,冲上前来意图抢走风歇。
方无远将木杖抛向李望飞,扯过风歇,躲开了一双鬼爪。
群鬼前仆后继地冲了过来,他们并不针对方无远和李望飞,只一心想抢走风歇,哪怕被方无远打散灵体,也依旧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方无远死死拉住不断挣扎的风歇,一边躲开鬼爪,一边尝试突围。
“把小风还给我们!”
见对手迟迟不肯放手,被激怒的群鬼转而攻击方无远与李望飞。
二人带着想要脱逃的风歇艰难应对。只是,对手的实力虽然差了一些,难以从方无远手中抢回风歇,但胜在人多势众,也围得他二人无法突围。
当方无远看到最先被打散灵体的周大叔再次出现在群鬼之中,面目狰狞地扑向风歇,他暗叫不好,没想到这些冤魂竟然是打不散的,此处恐怕有鬼修的阵法加持,让这些冤魂不灭不散,无限“复活”。
而他和李望飞在连番的车轮战下迟迟不得突围,已经筋疲力尽。
“小心!”
方无远以杖作剑,挑开攻向李望飞背后的鬼爪,却将自己暴露在鬼爪的攻击之下,一只鬼爪出其不意地自他腹部划过,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剧痛之下,方无远强拉着风歇的手劲微微松了些,竟被风歇挣脱逃去。
“风歇!”方无远一声怒喝,他双目通红,眼看着风歇头也不回地扑进马大姐怀里,一阵阴风扫过,众鬼带着风歇消失不见。
“这如何是好?”李望飞忧心忡忡,“风歇完全不认得我们,就算带回去,也会像之前那样不听四师叔召唤,头也不回地跑去找那些冤魂。必须先让他恢复神智……”
“方无远方无远!”他一回头,竟见方无远靠着墙根缓缓瘫坐下去,腹部的衣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染上了刺目的血红。
仔细看去,那伤口处还有绿光闪烁,显然是沾染的鬼气不断侵蚀着伤口,让伤口难以愈合。
李望飞忙扶起方无远,警惕地朝身后看了看,带着方无远迅速赶回他们临时安身的住所。
“这是怎么了?”守着言惊梧的顾行知连忙扶着方无远进了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方无远的嘴唇因失血而发白:“无妨。”
他运转灵力,从储物戒里取出他出门前郑洄舟送来的庆生礼。那是几瓶乱七八糟的丹药,各自贴着纸条,写着瓶中丹药针对的病症。
他挑出一个紫金葫芦,倒出里面的丹药吃下,等到腹部泛着绿光的鬼气渐渐消失,才从储物戒中抽出纱布,简单包扎了腹部的伤口。
“再养些时日,等伤口长好便无事了,”方无远说道。
李顾二人松了口气:“风歇不认咱们,这可如何是吗?”
方无远回头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言惊梧,他分出神念去探查言惊梧丹田处的小剑,只见小剑的光芒愈发暗淡。
他掩下心中忧急:“风歇与那些冤魂如此熟稔,或许……”
方无远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剑灵一般是剑器时日长久,又有主人灵气滋养而生出的灵识,但魔剑就不一样了,魔剑的剑灵大多是生人祭剑而成,怨气冲天,威力极大。
“或许风歇是活人祭剑,这里与他生前记忆有关,”方无远说道。否则,无法解释风歇自师祖风雁临手中传于师尊,为何会与俗世凡人这般相熟。
“什么?!”李望飞大吃一惊,“这不可能吧!风歇又不是魔剑,若是活人祭剑,怎么会连一丝怨气也没有?”
“若是有什么事让他心甘情愿祭剑呢?”方无远穿好衣服,拿起木杖,准备出门再探探,“这里有鬼修布下的阵法,让这些冤魂都陷在轮回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生前的记忆,不得解脱。”
“难道风歇也陷进去了?”李望飞蹙眉,“那要如何才能把风歇从轮回中拉出来?”
方无远披上一身黑色斗篷,脸隐在帽子里看不清楚:“我先出去打探情况,等我消息……”
他转身欲走,却被李望飞一把拽下了他的斗篷:“你都受伤了,乱跑什么?我去!”
“还是我去吧,”顾行知抢过李望飞手中的斗篷,“你们刚经历一场恶战,好好休息。”说着便匆匆离开了。
李望飞难掩心中担忧,在屋内焦急踱步。
方无远坐在床边,看向言惊梧的眼神里满是忧虑。他敬仰师尊的为人品性,钦佩师尊的澄澈剑心,在他眼里,师尊是无所不能、为他挡去烦扰的高山,他从未想过师尊会因剑灵离体,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他心中郁愤难平。师尊每日练剑修行,从未停歇,却于剑道一途诸多坎坷,灵根被挖,本命剑碎……原以为师尊早已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想又……
修道者修的是己身己心,若师尊的剑道始终要与剑灵牵于一体,只怕再难渡劫飞升。
他的师尊追寻剑道,心志之坚、所受之难,不该止步于此……
方无远的目光落在言惊梧苍白的脸上,心中只剩下了疼惜。
他一颗心全牵绊在言惊梧身上,未发觉时间悄悄流淌,外面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李望飞的担忧和不安惊醒了他:“行知还没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我出去看看!”
李望飞实在坐不住,说着便往屋外走去,与赶回来的顾行知撞了个正着。
他终于松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
顾行知笑了笑:“小少爷,师尊说了,身处险境更要冷静以对。”
“要你管,”李望飞翻了个白眼,并无半分反省之意,“你探查到了什么?”
方无远为顾行知倒了杯水,示意他慢慢说。
“我于那间客栈探听到有位莫道长离开了鬼城……”
“他离开了?”李望飞很是讶异,将他与方无远出去时见到的一切告诉了顾行知,“难道鬼城的轮回里没有莫道长?”
“不一定,”方无远爱屋及乌,想起莫道长抽打风歇的那一幕,始终耿耿于怀,再加之莫道长本就是修道之人,一念之差沦为鬼修祸害城中百姓也是最有可能的,“轮回里或许没有他,但这般刻薄狠心的人,鬼城的覆灭或许有他的缘由。”
顾行知继续说道:“他们一直在说今天晚上要趁着莫道长不在,将风歇送去给一位大师,只要把风歇送过去,他们就能解脱了。”
“什么大师?”李望飞追问。
顾行知摇摇头,回忆起那位周大叔的话:“他们说,‘从前风歇能救他们,这次一定也行。’”
他顿了顿:“我偷听时不小心被发现了行踪,但那些冤魂并没有追出来,也没有伤害我。”
李望飞诧异地看向方无远:“难道真被你猜对了?风歇是自愿祭剑的?他们以为咱们要伤害风歇,所以才会攻击咱们?”
“只是,我回来时发现一个怪象,”顾行知蹙眉,面露不解,“这么大一座城,竟无一个十岁以下的幼童。”
“或许这就是风歇祭剑的根源,”李望飞义愤填膺地推断,“那莫道长好狠的心!竟然拿那么小的孩子修他的鬼道!想来风歇就是为了帮城中百姓对付莫道长,才以身祭剑!”
“如此说来……那今晚他们要见的大师就是当年锻造风歇剑的人了?”顾行知推测道。
方无远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听顾行知的话,这些冤魂虽然陷入轮回,但并未完全失去自我意识。若风歇是自愿祭剑的,为何这些人看到风歇后脸上无一丝感激之情?
更重要的是,若当年风歇祭剑能够对付莫道长,为何一城百姓还是成了被困在鬼城里的冤魂?既然失败了一次,他们为何还会认为拿风歇祭剑可得解脱?
“今晚去看看吧,我与李师兄同去,还请顾师兄继续留在此处照料我师尊,”方无远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