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总,小方总。”
司机小张连叫了几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出神的方无远才回过神来:“嗯?”
“小方总,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小张问道,他已经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的瞎转了三个小时。
“六点了,先去吃饭,”方无远揉揉眉心,“去以前常去的那家。”
小张应了一声,车子重新启动:“小方总身体不舒服吗?前些日子您发烧烧得意识不清,方总和太太都快吓死了,您最近还是多休息的好,别让他们操心了。”
“嗯,”方无远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
他父母双全,家世显赫。只是,自前些日子醒来后,他总觉得他的心缺了一块,好像遗忘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一种游离在人世外的错觉再次浮现心头,好似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几乎大半个的城市都有过他的成长足迹。
方无远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丢出脑海,闭目养神。
忽听在开车的小张笑了一声:“现在玩这种什么……cosplay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这个人身上的伤口做得好逼真。”
方无远闻言,抬起眼皮看向窗外,只见一个男子站在路边。他乌发散乱,玉冠歪歪扭扭,材质上好的衣袍被利刃割断,犹如一块污脏破布悬挂在他身上,却也挡不住他的清冷华贵。
而被割裂的衣袍缝隙间,清晰可见皮肤上染着干涸的鲜血,连过深伤口露出的白骨也画得十分逼真。
那男子面冷如霜,一双圆眼中透着茫然之色,眉头拧在一块,薄唇毫无血色,像是沉浸在角色中,与角色的伤痛感同身受。
就在此时,他的余光瞥见路边有个小女孩追着一只流浪狗跑了出来,被呼啸而过的几辆车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无远出声大叫:“小心!”
小张死死踩住刹车,瞪向前方的瞳孔微微放大。
就在汽车即将撞上小女孩时,路边站着的那个男子瞬间冲了出来,三两下跃过车流抱起了小女孩。
“嘭——”巨大的撞击声吓得小张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急匆匆地下车查看,只见小女孩被那名男子护在怀里哇哇大哭,那名男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茜茜!”一个衣着体面、保养得当的贵妇花容失色地扑了过来,从那名男子的怀里抱出了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
离得近了,方无远才看清楚,这人身上狰狞的伤口并不是妆痕,那些受到撞击裂开的伤口正在流血。
他的目光扫过那男子左手中指上戴着的绿松石戒指,突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稳住身体,催促小张快打120。
执勤的交警小跑过来守在几人身边,指挥着后边的车流绕开事故现场。没一会儿,急促的车笛声传来,白色的救护车停在路边。
方无远看着护士将昏迷的男子抬上救护车,做起急救,让小张开着车先去医院打点:“这位女士,你的孩子有受伤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身上有些擦伤,”贵妇柔声哄着还在啼哭不停的小孩,“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
她将孩子抱起,担忧地看向关上车门的救护车,抹了把眼泪:“是我没看好孩子,要不是他及时冲出来,茜茜这么小,不知会被……”
“这是我的车,我带你过去,”方无远和那妇人上了车。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方无远也在路上了解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名贵妇是丰畅集团董事长的夫人,带着孙女出来玩,不想保姆家出了急事,她就让司机送保姆回去,自己一个人看着小孩。
路过甜品店时,孙女闹着要吃蛋糕,她付钱的空档,孙女竟然追着一只流浪狗跑到了马路上。
“我看那年轻人身上都是血,他是不是先前就受伤了?”何迎安的柳叶眉上布满愁绪,“这还被撞了一下……”
“伯母别担心,您找医生给茜茜做个检查,我先过去看看,”方无远打电话找小张问清了那男子所在的急救室,连忙赶了过去。
方家最近正想拓宽经营领域,打算往娱乐行业靠一靠。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就是丰畅集团旗下,要是能和他们有合作,对方家的业务拓展极为有利。
他本该陪着何迎安去给小姑娘做检查,但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名男子的苍白面容,让他心绪不宁。
“怎么样了?”方无远气喘吁吁地赶到急救室门口,问起一直守在这里的小张。
“一条腿粉碎性骨折,是受到撞击的原因,”小张说道,“其他伤口也裂开了,失血过多引发休克,正在抢救。”
小张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二三十条被利刃割开的伤口,咱们要不要报警?”
方无远的心悬在嗓子眼,莫名因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生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报警吧。”
小张应了一声,连忙打了110,挂了电话后少不了抱怨几句:“他不会是街溜子,跟人打架后来讹咱们的吧?”
却见方无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极为可怖,吓得他讪讪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我去买些吃的。”
方无远不安地坐在走廊里的座椅上,他的直觉告诉他,急救室里躺着的人绝不是小张嘴里说的街溜子。
他难以遏制的心慌向他昭示着这是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但任由他将上幼儿园至今的经历一一翻遍,始终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丝毫印象。
“伯母,”方无远正沉思时,抬眼瞥见何迎安抱着做完检查的孙女过来了。
“孩子有受伤吗?”他起身问道。
何迎安摇摇头,看向急救室:“他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看向守在门口的两人,却没有找到送病人过来的那个小伙,一时有些犹豫。
方无远连忙凑了上去:“他怎么样了?”
护士这才确认眼前的两人认识里面的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但身上的伤口太多,缝针还需要点时间。”
说完,她便转身进去了。
方无远稍稍放心,和何迎安互换了联系方式,劝于心不安的何迎安带着孙女先回去休息,若是有事,他会联系她。
没一会儿,小张买了饭菜送了过来,又被方无远打发回去给方父方母报平安。
手术很快做完了,方无远一个人守在那男子的病床边,潦草地吃了几口,继续冥思苦想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却毫无头绪。
“你好,请问是方无远方先生吗?”病房外出现了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
方无远开门将两人迎了进来,看过他们出示的证件后,将今天发生的事详细道来。
“你是说,这人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被车撞到了?”警察问道。
方无远点点头:“我打了120送他来医院,医生说他身上有二三十条伤口,都是被利刃割伤的。”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等麻药劲儿过去就能醒……”
方无远话音刚落,病床上的男子因身体上的疼痛眉尖蹙起,缓缓睁开了眼。
见他要起身,方无远连忙上前搭了把手,防止他把吊针碰歪,又倒了杯水喂着他喝下,让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两个警察等着病床上的男子喝完水,才开始了例行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清冷华贵的面容露出茫然之色,他的眼皮微微上抬,似乎在仔细回忆。
就在警察准备催促时,他终于开口:“我叫言惊梧。”
“哪个字?”做记录的警察问道。
言惊梧再次陷入回忆,艰难地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翻找他的名字,良久才接过纸笔,写下了他的名字。
方无远看着言惊梧握笔的姿势心生怪异,这是用毛笔写字的姿势,难道这人平常不用中性笔、钢笔之类的吗?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警察继续问道。
“……我被吸进了一个黑洞中,里面有风,”言惊梧颠三倒四地说着话,“是风割伤了我。”
警察做记录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言惊梧:“你是本地人吗?需要我们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言惊梧不安地揉搓着袖口,视线扫过屋内的陈设,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就连这些人穿的衣服、用的物件,似乎都与他模糊不清的认知不大一样。
“……我不记得了,”他说道,脑内泛起丝丝绵绵的痛,仿佛针扎一般。
“医生,医生!”
言惊梧眼前发黑,昏迷过去前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朝门外跑去,焦急的呼喊声让他想出言安慰,却被昏沉的意识完全吞噬,只剩下一声虚弱的呢喃。
“阿远……”
很快,医生和护士赶来,将言惊梧推出去又做了一遍检查。
“他的脑袋也受伤了,或许是这个原因影响了他的记忆,至于何时能恢复,这可说不准,”做完检查的医生对方无远解释道。
一旁的两个警察闻言,面露为难:“当事人失忆了,这案子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先尽力帮他找找家人,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家人那儿得到线索。”
方无远客客气气地送着两个警察出了医院,又折回来继续守在言惊梧床边。
“言惊梧……”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还是想不起来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
但他听到了言惊梧昏迷前的那声呢喃,这让他更加确信他们本该是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