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你说停办??”
经理大惊之下,甚至都忘记了对上司用上敬称,语气也难得硬起来了。
“下午就要开展了怎么能突然取消——”
这明明是他盛进碗里的业绩啊!
电话那头上司说了什么,因为离得远,虞珍珠听不清楚,只能看见毛经理犹如打翻颜料桶一样缤纷多彩的脸色。
最终红色从他面团似的光洁脸蛋上褪去了,苍白的阴影爬了上来。他垂头丧气地应喏:“是,好的……”
毛经理放下手机,对虞珍珠叹气道:“虞小姐啊,这你也听到了,艺术展被上头临时叫停了,不是公司的问题,是官方那边……”
他扭头吩咐着:“都把画取下来放好吧,动作小心点!等明天再给送回去。”
想起什么毛经理又补上一句:“等等先把虞小姐的拿来吧。”
“可是、可是没有啊!”
“什么没有?”
“没有虞老师的画——”
毛经理愣住了,重复了一句:“没有?”
虞珍珠一路上就眼皮直跳,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原因,忙道:“画早被你们的志愿者送上来了,他短烫发,有几缕红色挑染,个子不高不矮,很瘦……”
“是小张。”毛经理想起来了,恍然道:“他就没上来啊!”
两人面面相觑。那小张现在去哪里了?
一旁有人又叫了毛经理,他本就因为停办艺术展的事情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哪还有心思应付这种细枝末节呢,于是毛经理随口敷衍起来。
“虞小姐你不用着急,小张应该是有事耽误了,你就再等等啊……”
虞珍珠的不幸预感成了真。她拧起眉毛:“那麻烦经理你打个电话催一下……”
“虞小姐。”
向来和气的毛经理懒的再装了,拉下脸,那削面似的薄薄眼睛眯起来斜着瞧人 ,嘴边一点微末冷笑。
“您等等就好啦,现在这么忙,我哪来的时间跟您聊天啊。”
虞珍珠口罩遮盖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想来也是怕做的太过火,毛经理最后扫过她一眼,缓下口气,随手招了个人过来:“你带虞小姐去休息室等一下,给倒上茶招待好……”
正当此时,不远处的电梯里传来轻微一声“嘀”响。毛经理和虞珍珠一致扭头看去——
一个陌生的女人提着一个大手提袋,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虞珍珠身上,脸上扬起愉悦的笑容,柔声细语问道:“请问画展要开始了吗?”
她是怎么上来的?毛经理心想,我不是都在大厅和九楼电梯处贴了通知,还派了人告知……再说艺术展也不是这时候开始啊!
毛经理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窗边又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噪音。
“这个,艺术展今天暂时停办了,是因为……”他下意识外往窗外扫了一眼:“因为……”
毛经理的眼睛不自觉瞪大了。
乖乖!
底下这得几辆警车啊,警戒横条都拉起来了!一、二、三、四……他后知后觉,终于联想到了上司语焉不详但尤其强硬的口吻。
但是既然都封了大门的话,那这个女人……
……
“队长!”余乐明惊道:“这个也死了!死法和刚才那个一样!而且测起来它的数值——”
三千污染值。
连身经百战的调查队也从没见过如此体型,如此疯狂的污染物。
尽管已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污染度散辐很低,但理智值不高的一部分小队成员俨然已经撑不住了,眼前出现了各种幻觉,行为也渐渐失控,他们不得已退到了远处。
一个灵感特殊的调查员闭上眼,上前一步,将手掌伸入了那堆血肉里。
喁喁低语顷刻间响彻他的耳边,他面孔迅速苍白下来,颜色就像干裂的墙皮,又像薄薄的瓷釉,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迸裂。
“一个……一个新生的、使徒……”
他剧烈的颤抖起来,字句破碎,一字一顿。
“是、是……是……”
血水混着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眶里流了下来,他没有说出是谁杀了它,反而发出了长长一道□□,直挺挺向后倒去。
余乐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人,紧张地唤着他的名字。
邵驰立刻点了个人送他去治疗,再留下其他人在这里善后,至于他自己……
邵驰说:“我先去九楼看看。”
“头儿!!”
余乐明咬牙喊住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个鬼东西还、还没找到——”不如等后援……
邵驰只是徒劳地攥紧了研究所特制的枪,微微苦笑了一下。
异种已经是人类能对抗的极限了。至于使徒,那可是动辄颠覆一整座城市的存在啊,来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与其旁人来当这个试探的棋子,不如他来当。
邵驰几乎是怀着赴死的心,来到了第九楼。
眼前的情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断臂残肢、没有哀嚎和求救、没有各种变异的怪物,甚至没有任何污染度。
……太正常了。
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和西装套装的工作人员人来来往往,搬运着各种绘画作品和雕刻品。不时抱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临时加班。
“你看见了吗,楼下都是警车呐!”
“难道是有大案?”
“逮人的?”
“那跟我们一个艺术展有什么关系啊!”
“我听说是咱们公司……”
“偷税漏税??!”
“嘘小点声!好像有人过来了!”
“谁啊?经理啊?”那人边说边探头探脑,瞥见邵驰倏地缩了下脖子:“警察!”
他压低声音,猛戳侃侃而谈的同事的胳膊:“警察来了!!”
邵驰穿着印了偌大两个“刑警”白字的工作外套,暗自警惕之余深感自己格格不入,迅速插进了鸦雀无声的人群。
“警察。”他高声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放下你们手里的画!带我去见你们经理,快!”
毛经理正负手站在布景墙前面,越发趾高气扬,对着两位女士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我们公司那是……”
“我资历一般,可也是……”
“这个艺术展啊,那可是……”
“你说的太啰嗦了。”宋女士很讲礼貌地打断他:“我是来看画展的,这个画展怎么还不开呢?”
毛经理顿时面露难色:“这个嘛……”
宋女士微微笑了一下,放了下电。
毛经理被电的打了个哆嗦,立刻灵活地转变了立场,斩钉截铁道:“开!怎么不开!”
他朝左右招了下手:“老李小王啊,快把画都挂上——”
虞珍珠:“……”
她认认真真打量了宋女士那张脸,疑心毛经理其实是个不长脑子的色痞。
就这玩意儿还能当上经理?
这发展怎么就这么邪门呢?
毛经理指挥半天,让嘀嘀咕咕的员工又把画都挂上了,宋女士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了自己的大手提袋,从里面取出一张画来。“就把这张挂在正中间吧!”
虞珍珠瞥过一眼,大吃一惊:“这不是我的画?”
“是的。”宋女士温柔含笑道:“一个志愿者给我,让我带上来的。”
毛经理毫无异议地双手接过画来,转身要往墙上正中的位置挂上——
“砰!”
只听平地一声枪响。毛经理手里的画掉了,玻璃板摔在地上,成了粉碎。
他愣了一下,弯腰去捡。
一个敏捷的身影从他背后扑上来,死死压住了他,大声喝道:“都闭上眼!不准看!”
邵驰冷静地掏出打火机,迅速将画点燃。火苗熊熊燃烧起来。
虞珍珠已是阻拦不及,定睛看去,认出了这个讨人厌的警察。
“你他……”她吞下到了嘴边的脏话,匪夷所思道:“你在搞什么鬼?”
画就这样烧成了灰烬。邵驰总算松了口气,目光上移,看见罪魁祸首心底也难免有些怨气,冷声道:“你知不知道……”
话刚刚开了个头,他看见了站在虞珍珠旁边的人,瞳孔紧缩,冷汗一瞬间就流下来了。
虞珍珠觉得莫名其妙,呛声道:“我知道什么?”
还算敏锐的灵感尽职尽责地拉响了警报。
血液仿佛一瞬间都流到了头顶,邵驰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急促,甚至叫他疑心会撑破胸膛蹦出来……
他闭上嘴巴,咽下一口冷冰冰的唾液,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你知不知道这幅画里藏了毒……”
藏、□□?
虞珍珠瞠目结舌,她觉得自己半辈子受的惊都没有今天来的多,她自己肯定是没干的,如果说谁有这个作案动机,那个傻乎乎的“小张”看起来也没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嫌疑大——
咦,人呢?
虞珍珠扫视一圈,再次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就拽住了警察叔叔的胳膊,语无伦次道:“她、她人不见了……”
因为感知到了怪异,于是被深渊一般的怪异所包裹的邵驰总算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神色复杂,动作利落地反手扣住了虞珍珠的手腕。“请跟我去警局走一趟吧。”
虞珍珠彻底傻了眼。
“不,我不是,我没有……等等让我联系一下律师……”
调查队再次借用了汉东警局的办公楼。
日光格栅灯将整栋大楼装饰地亮如白昼,一个会议室内,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
“应该把她控制起来!”
“我们不能这样做,并没有证据证明……”
“对付祂们也要讲证据?我看不如派你去一线讲证据好了!”
“谁是邪神?谁是人民?只要她不是污染物,就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
“你看看她身边这些案例,你看看她周围的人,她正常吗?!”
“毛伟平昨天死了……”
邵驰呼吸一重,手里的签字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划出一道斜线。他听见了领导的声音,一锤定音。
“好了,不要吵了。”
“我们听听专业人士的看法。”领导叫了他的名字:“邵队长你来。”
邵驰立即站了起来:“是。”
领导问:“她的理智值怎么样?”
邵驰:“理智值很高。”
领导加重了语气:“她正常吗?”
邵驰停顿片刻:“她是个正常人,不是污染物,也不是异种,或者使徒。”
“最后一个问题。”领导说:“她知道真相吗?”
邵驰不自觉停顿了更长的时间:“她……她不知道。”
领导的语气温和下来。“好,我知道了。”
他吩咐道:“我看大家一起商量下,定一个计划出来吧!”
这个粗略的计划后来被命名为“方舟”。
意为拯救人类的方舟。
计划制定的很早,但真正实施却不早,且计划履行的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个粗略的计划后来被命名为“方舟”。
意为拯救人类的方舟。
计划制定的很早,但真正实施却不早,且计划履行的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公历二零一八年,人类第一次证实了污染的存在,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自此肇始,人类社会中出现的污染事件越来越多。
就像幼时风靡的“木头人”游戏。当你目睹到祂们的存在时,祂们必将离你更进一步。
公历二零二一年,人们发现了污染的源头,定为“神祇”,“神祇”亦分为“新神”和“旧神”,但无一例外,“神祇”及其眷属们的苏醒,只会是人类无力阻止的噩梦。
神祇们走在路上踢的一脚石头,就是一整个人类世界。
公历二零二二年,九月。华国汉东市一间小办公室内,诞生了“方舟计划”的雏形,那时所有人甚至还不知道他们要欺骗的,并非预想的使徒,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神祇”。
而“方舟”计划的成功究竟意味了什么,在此时此刻,亦无人得知,无人设想。
包括此时的邵驰,因为竭尽全力保护的毛伟平的死,依然沉浸在看不到边际的绝望与迷茫当中。
他甚至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产生了违背职业守则的强烈的迁怒。
她看上去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她无辜的面孔下是因她而死的一条条人命。
她为什么要画画?那个新降临的使徒,不正是因为她才屡屡伤人?
如果她……不存在就好了。
翻滚的怨恨和怒火淹没了理智,使邵驰冷汗涔涔地自梦中惊醒。
他简直不敢回忆自己梦里的想法。
无意识地望向窗外——他已紧紧拉上了窗帘,但一缕炽亮的月光,仍从缝隙里投射了进来。
炽亮的月光——原来月光也能用到炽亮这个字眼——公平地洒满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晦暗的角落。
临时找了家酒店入住的虞珍珠被手机震动声吵醒,眯着眼睛扫了眼手机屏幕。
行动比意识更早一步,她径直接通了电话,声线沙哑慵然。
“喂?”
奇怪的是她没有得到回应,声筒里只有好似风吹树叶的沙沙摩擦声。
这声音甚至无比熟悉。
她略等了等,困倦的脑袋里终于迟钝地想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
蔚、之、礼。
虞珍珠整个人像泡进了冰水里,陡然清醒了。
她抖着唇喊了声他的名字。
“之礼……”
那沙沙的摩擦声顷刻间完全消失了。
“是我。”
男子声线是再熟悉不过的清冽,语气亦十分自然。
“珍珠,门锁没电了,你不在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罪恶啊有读者每天都催更<(。_。)>
这章肥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