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很少有人选择在早八点逛街,商场三楼除了导购员人迹寥寥;不幸的是这场污染的源头——应该是某个不知名异种,它在此短暂停留,异变能力中自带的极强烈可怕的精神传染性穿透了两层楼的高度仍未削弱,在一楼的超市区引发了规模庞大的暴动。
准确来说,它只是在四五个货架之间展露了自己的部分虚影。
它甚至不曾做出有意识的攻击行为。
然而对于毫无异能傍身,精神和躯体通通脆弱柔软的仿佛一块嫩豆腐的普通人来说,连无意扫过这道虚影一眼,都会对他们的精神世界造成彻底的破坏。
恍惚、幻视、自残、攻击他人……场面如此混乱而疯狂,惊叫着四散逃离的人们却被警察们拦下,不安地聚集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走?”
“说什么传染……”
“传染的病毒???!”
“天呐去医院啊!凭什么拦人?!”
几个警察费尽口水,堪堪拦住激动的人群,然而人们的情绪却因为异种的感染越发失控。
邵驰穿上制服外套从车上下来时,目光远远眺去,第一眼就落在了汹涌人群中某个意外沉静的人影上。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工装裤,皮带掐出一截细细的腰肢,四肢修长又单薄,艰难地抱着一只无比显眼的巨大的快递箱。
而且她的面孔——邵驰在长久的凝视中意识到日常生活中实在难见这样的面孔,闪闪发光的好似沙砾堆里的一颗宝石。
他扣住帽檐,侧过脸去。
“还不带他们去做检测?”
“机器还没调来。”小孙压低声音:“而且这个异种的能力从没见过,具有很强的传染性,目前不能确定……还不能放他们离开……”
邵驰一点头,言简意赅。
“去三楼。”
……
“嘶,污染度都快破百了……但理智……”
“这种情况倒很少见……”
玻璃墙一头白大褂们窃窃私语,另一头,虞珍珠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检测室里,乖巧安静地像个洋娃娃。
片刻,一个白大褂过来打开门。
“没问题,走吧。”
虞珍珠抱起快递箱,走出了这家偏僻的郊区医院。
她为了找地方存放快递,排队检测时排到了最后一个,出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了,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连送他们来的包车都走了。
虞珍珠轻轻叹了口气,等了很久,终于打到一辆出租车。
见她抱得吃力,司机师傅热心地帮了把手。
“嚯,真沉!”司机纳闷:“这装的书啊?”
“是颜料。”虞珍珠道谢后,不太好意思地解释:“别人送的,他不懂这些,买的有点多。”
司机思忖何止是有点多,这颜料倒出来怕是得一大缸吧。
他问了目的地,顺手拧开了车载收音机,细微电流音后,甜美饱满的女播音腔娓娓道来了今日发生在某商场的一场刑事案件。
“……临南五路xx商城……投递化学试剂……危害公共安全罪……”
司机“啧”了声,摇头晃脑地感叹:“现在的人呐,真是太脆弱了,动不动就报复社会……”
“噢,到了。”
司机放慢车速,探头往外瞅了一眼。汉东有名的黄金路段高档小区,安保也严。
“您看咱这出租车也进不去……”
“没关系。”虞珍珠答:“在东门停就好了。”
她付过车费,抱着快递箱在门闸处站了一会儿。
“……虞小姐!”
虞珍珠闻声回头。
那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保安匆匆跑出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她,微喘着气。
“您今天回来的有些晚……啊这箱子,我来搬就好了!”
虞珍珠连忙婉拒,可她身姿这样单薄,夜里冷风一吹,眼尾鼻尖便可怜可爱地红通通一片,像是某种皮毛柔软躯体娇嫩的怯生生的幼崽。
谁见了不怜惜呢?
保安小姐一瞬间热血冲头,仿佛有了千百倍的力气,抱起箱子闷头就往前冲——天晓得这段路他一天走了几个来回,早就熟记于心。
就是这里……东区九号1-701,露台的小花园里种了满满当当的垂丝海棠。
虞珍珠扫开了锁,邀请他进来坐一坐。
他在门边放下箱子,甩甩酸疼的胳膊,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鞋边。
目光往前挪一挪,就是屋内干净的反光的瓷砖。
“不了,我还要值班……”他讷讷拒绝。
攥起的手心里汗津津的,他悄悄背过手,往外套上蹭了蹭。
他坚持回去,虞珍珠只好送他一袋子零食聊做感谢——本来零食也是不收的,是虞珍珠强硬塞到他手里。
面嫩的保安抱着零食袋子手足无措,顶着一张热烫的脸,只差落荒而逃。
别说,还怪可爱的。
虞珍珠的心情终于彻底放晴,她将快递箱拖到玄关,突然被地板上一道拖拽出来的,刺眼的痕迹惊了一下。
浓郁的深红色,像是一团黯淡陈旧的血色。
颜料漏了?
她连忙拆开快递箱,取出来几十支空白包装的大容量水彩颜料,还好只有两只深茜素红被挤压损坏,从管尾处缓缓渗出一股黏稠的膏体……
她小心地将颜料收集到分装盒里。
不知道蔚之礼买的什么牌子。她着迷地嗅着。还挺好闻的……
夜已深,万籁俱寂。
白炽灯黯白的光线里,几只蚊虫扇动翅膀嗡嗡作响,如同一支要奏到地老天荒的催眠曲,实在令人昏昏欲睡。
索性总算要下班了。
他打起精神,穿上外套,打开玻璃窗,迎接那凉嗖嗖的夜风,顺便竭力眺望道路远处那位即将出现的换班的同僚。
过了有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
困意上涌,他眼皮再一次渐渐耷拉下来,耳朵也像蒙上一层膜,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一辆亮黄色的出租车歪歪斜斜地开到了小区门口,速度不算快但一直不曾停下,直到车脸“哐啷”一声撞上了电动门栏。
“唉——”
这一下他彻底清醒了,连忙推门而出。
“怎么回事,都不看路的?”
出租车彻底熄火,陷在变形的栏杆里不动弹了,他喊人下车未果,不免心生不妙……别再是司机发病了,或者撞出了事?
深夜如此安静,竟只能听见自己空洞到失真的喊话,以及越发急促的,鼓动着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扑通扑通,将将要跃出胸膛。
他点开手机的录像功能,脚步摇摇摆摆地走向出租车。
“喂!”
他脸上挂着一道咧开到耳边的诡异笑容,“哐哐”地大力敲响了窗户。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直到将玻璃敲碎,露出车内黑洞洞的一片,以及自己折断碾碎的白森森的掌骨。
他扒着玻璃裂洞,将脑袋斜斜地挤了进去。
……
来人急促的脚步将还算轻松的清晨时光匆匆打破。
“邵队!”
乔光明猛地推开门。
“又出事了!”
汉东出现了不知来历的强大异种,所有人都是凌晨两点钟才收工,也正因此,邵驰没有回宿舍,只在办公室对付了一晚。
乔光明被急电叫醒,自己精神不济步履虚浮,且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满以为邵队也是如此,谁料推门之后大吃了一惊。
邵驰已从躺椅上起来了。
他套着白色棉袜的两只脚踩在地板上,一手飞快系上了领口的扣子,一手提着外套,闻声睇来的一眼清醒而凌厉。
——如果不是衣物尚不算齐整,只看邵驰那蓄势待发的精神状态,竟仿佛不曾睡过一般。
“发什么呆?”邵驰肃声道:“叫人去小会议室集合!”
乔光明:“……欸、欸!收到!”
自京市来的专员与汉东当地抽调的人手临时组成了调查组,在越来越多的线索剥丝抽茧浮出水面之后,调查组顺利锁定了几个特殊的人物。
“这是荣山盛府案件中的出租车七天内的行车轨迹……”
“201医院!”余乐明失声。
“没错。”乔光明点头:“司机张xx在6月21号这一天从201医院接走了一位乘客,正是光达商超的幸存人员。”
他点开几张照片。
“虞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