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相夷还是太小瞧了年幼的自个,他被迫清醒的看着小孩撒娇卖萌,只为讨好那个他一睁眼,便单方面认下的“哥哥”。
三岁的小孩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潜意识里将待他好的人视作了哥哥,或许是他曾经感受过亲哥哥给他的倾尽全力的爱意,即便失去记忆,可那种被人爱护的感觉却残留下来,幼/兽的直觉告诉他顾辞君不会伤害自己,他本能的亲近眼前人,李相夷想到这里,突然沉默了起来。
这场幻境让李相夷看清糖衣之下包裹的祸心,残忍的打碎了他的天真,让他真正明白师傅口中的江湖险恶的含义。不过,他也机缘巧合的知晓了自己的来处,忆起那些虽然已经离他远去,却一直惦念他的亲人,他的阿爹、阿娘还有哥哥。
被家人疼爱的感觉真的很好,他不非无萍无根,云隐山是他的第二个家,他曾经有过一个美满的家,虽然短暂却应该被铭记一生。
李相夷之前行走江湖的时曾有耳闻:死去的亲人若有留恋,魂魄便会跟在至亲之人的身边,化为守护灵,一直陪着他,护佑他。
李相夷想他这次能够化险为夷是否是因为哥哥和阿娘他们在守护他呢?应该是吧,不然他怎么那么巧的,他才被海水冲上岸,没多久便被寻来的顾辞君捡回。
这边李相夷在感伤,一个不注意,等他回神的时候,就见小孩抱着棉被偷摸的爬上顾辞君的床,发现顾辞君熟睡,便大着胆子将缠上人家,把人当作暖炉,睡得开心,以至于顾辞君做了一夜的噩梦。
李相夷简直想要找个地缝装进去,最好能有个好心人将洞口封严实些,他已经没脸见人了。
顾辞君和小孩斗智斗勇,最后还是败给了小孩,让“可怜兮兮”的小孩“登堂入室”,同睡一张床上,虽有约法三章,睡前两人亦泾渭分明,但睡着后,小孩就毫无顾忌的遵循本能,一点一点的向热源的身边移动。
顾辞君日日被人缠的动弹不得,他试图挣扎,除了白费力气,基本算作无用功,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感受到小孩因为他的反抗而缠得更紧的手脚,他妥协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虽然李相夷企图遮住自己眼睛和耳朵,逃避这半年的生活,但是没用,他从一开始的抓狂,沉默,到后面的习以为常了,甚至还有心思去猜测小孩下一次会做什么突破他底线的事情。
不过让李相夷欣慰的是,小孩虽然很喜欢缠着顾辞君,又常常和徐延一起在顾辞君面前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倒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李相夷的颜面还算是有所存留,一世英名也没有完全被毁。
而且小孩平日里除了雷打不动的练剑之外,还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便是种花,甭管初衷是啥,种花的过程很治愈人心,能让人平静下来。
李相夷起初看到小孩种花,还嘲笑这小孩挺笨拙的,看久了之后,倒觉得翻地、松土、播种、浇水、除草这些看起来平常稀疏的小事却蕴含人生的哲学,看着种子一点点发芽、长大、开花、枯萎,就好像看见一个人的一生。
花开花落,绽放凋零。
李相夷十五岁以前,基本上都是在云隐山上度过的,那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习武练武,因他勤奋又天赋高,很快便小有所成,他很喜欢练武,每日会花费许多时间于练武一道,只是他这般勤恳可愁怀了他的师傅,漆木山常常坐在他练武地方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边喝酒一边调侃他:呆子,不懂享受生活,白白消耗这大好的春光。
他那时不懂:练武,追求武林至高怎么会是虚耗光阴呢?如今倒是禅悟了些。
这个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人生也不止只有练武一件事,赏花,望月,晒太阳,钓鱼,种种花的生活也很美好,如今想来他确实白费了许多光阴,年少的时候应该抽一点时间去好好感受这个世界的声音。
春天的风很温柔,夏天的雨很惬意,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种种风光无限美好。
其实幻境不是一直在播放他的记忆,偶尔也有停歇的时候,这时候李相夷没事干,就开始筹划自己醒了以后要怎么处理故人旧事。
从前种种,是非功过,他不是没有埋怨过、愤恨过、懊恼过、自艾自怨过,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旁人有错,那他自己能,扪心自问,他亦有愧。
各种情绪交织吵得李相夷脑仁疼,脑海里有无数个小人在争吵。
有的说要回去报复回来,不然太丢天下第一这个称号的面子了,天下第一怎么能这么窝囊?
有的又说,不行啊他们之中若有人万一有苦衷呢,咱们不能以偏概全,一棍子打死一竿子人。
有的则说,这事你自己难道就一点没错?师傅都说了让你小心些,说武林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美好,人心隔肚皮,让他多些防备,不要轻信他人,可你自己不听啊。
…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整日吵吵个没完,烦死个人了。
经此一遭,李相夷原先的心高气傲也大受挫折,他从前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是黑白分明,人就分好人和坏人,知道现在他才知道,人性是极其复杂的,好人不一定没有坏心,坏人也会做好事,会讲道义。
所以到底要怎么面对故人呢,说实在的李相夷没想好。
或许等到有一天,他能和过去告别,在故人面前也云淡风轻。
李相夷还在各种纠结,幻境里的顾辞君带着小孩还有徐延出远门了,破天荒的出远门了,这是去哪呀?看这个方向…该不会是回云隐山吧!
不出李相夷所料,顾辞君带着小孩去了云隐山,小孩带着两个朋友安全的通过了山下的迷阵,一路爬到了山腰,然后在那颗李相夷很眼熟的树下发现了他师傅的坟墓,下一瞬他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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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醒了,他还没来及多看两眼,再确认一遍墓碑上的名字,他就被踢出幻境。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熟悉又陌生房梁,这里是…云隐山的木屋,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住的地方。
“师兄?师兄你醒了?师傅,阁主,师兄醒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打断了李相夷的思绪,他撑起身子,看向那人,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人,但李相夷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而且,他刚刚似乎是在唤他“师兄”?
他怎么记得师傅除了他和单孤刀没有收过其他徒弟?不对!师傅他...师傅他明明已经死了,死了怎么会收新徒弟,这人到底是谁,他该不会还在幻境里吧!
“哎哎哎,为师来了,相夷,你感觉咋样?”
漆木山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腰间挂着那个用的很久有些旧的酒葫芦,风风火火的推开门,跑到了李相夷的床边。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来迟一步的顾辞君和徐延。
“师傅?你…你不是死了吗?难道我也死了?”
“呸呸呸,臭小子,醒来就说瞎话,怎么的,见不得一点为师的好?倒是不劳你李门主操心,老头子我啊还健在呢!”
眼前的漆木山一如既往的不着调,他一把推开新收的小徒弟,给李相夷一记栗子,但又想起之前打听到爱徒中毒了,身体不大好,收了些力度。
“嘶,疼!”李相夷双手掩着额头,轻呼,疼痛感让他一下子便明白这里不是幻境,而是现实。
“知道疼就好,你这个臭小子,还知道要回来啊!”
“师傅...”
漆木山还想继续教训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徒弟,没事了也不知道给家里传个信,报平安,害得他被老婆子数落了一顿,说是当初不该信了他的邪,答应让相夷下山,要是不下山,有他俩看着,相夷也不会落得冷冷清清的死去,到最后连尸首都没找到!
可他数落的话还没开口,一滴泪就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一抬眼,就见乖乖徒儿哭了。李相夷泪流不止,他看着在他眼前活生生的站在还有力气数落他的师傅,鼻子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滚落人间。
“哎哎哎,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眼爱哭鼻子。”
“师傅”
李相夷声音哽噎,他此刻也顾不上他天下第一的面子了,历经生死,重新见到活着的师傅在他面前待他如从前一般,之前积攒的压制在心底的那些的委屈、难过、悲伤的情绪一下子便爆发了,此刻他不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天下第一,也不是四顾门的门主李相夷,他只是云隐山的李相夷,是漆木山的徒弟。
“师傅...师傅...是徒儿不孝,让师傅...师娘受累了。”
“唉,尽说些胡话,我们相夷多乖啊,怎么会让师傅受累?再说了为儿女操心是做父母的本能,你就是爱瞎想,爱钻牛角尖,师傅这不是好好的嘛!在呢,相夷乖,不哭了,哭肿了,一会你师娘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漆木山被李相夷哭得心软,他这个徒弟,小时候就爱掉小珍珠,那时候他就笑他生错了性别,莫不是个小姑娘?大概是被他说多了,羞愤,慢慢的小孩就学会忍着,就算想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倔强的不哭出来,再加上他日渐长大,脾性不像小时候那样软弱,也就再也没哭过,如今在他面前哭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让想起那段时光。
漆木山摸了摸徒弟的头,又替他擦去泪水,用手拍拍徒弟的肩膀,安慰他,可是这些小时候的招数好像没啥用,反而让李相夷哭得更凶了。
“师傅...呜呜...我还以为...”(师傅真的死了)
李相夷靠在师傅的肩上哭得不能自拔,好似要将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不好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十八岁的少年,虽然平日里在大家面前表现的成熟又可靠,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又经历了这一系列离奇的事情,失而复得,难免一时情绪失控,还是...个孩子啊,漆木山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拍着李相夷的后背,无声的安抚徒弟的情绪,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段///直面黑历史的李相夷表示:已死勿Q,所以这一段一定要播吗!有必要吗!社死了,真的!我还是回东海继续泡着吧,海盐浴还挺有效果的,你看我这伤口才泡了没一天,就有点愈合的架势了,我再接再励,多泡几天应该就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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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段///小哭包看到活着的师傅彻底绷不住了,什么颜面,都抛掷脑后了,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窃喜,不管发生什么,他师傅还活着,他的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