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
似又看到当年那个像疯魔一样病态的人,
惊得魂不附体。
他看到我眼中的惊惧,似很满意,鲜红的嘴角勾起,凑过来,在我唇边轻轻地点了点,
夹带着的血腥味,
弥漫在两齿之间,
声如恶魔,
低低笑道:“国师,朕是个男人,不是个孩子,你明白吗?”
我迷茫地看着他,那只手,掐着我的下巴,阴冷地盯着我,道:“不是给块糖就晕头转向的傻孩子。”
说完,又抱住我,
舐那处伤口,
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他又疯起来,再咬我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
那股疯劲才消停,
我起身跪安道:“陛下,沈旆的事。”
九霄道:“国师看着办。”
我强忍着疼痛走出殿外,
身后的目光一直跟随,
虽然我没有回头,
但那灼热却似乎要烧穿我的腹背。
一路上,诸将见了,皆面露疑色,也不敢问,
秦舜上前,看了看主殿的方向,又看了看我,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朝我拱了拱手,闪开一边。
待回到偏殿,
关上门,
一脚踩在门的雕花橱窗上,
哐哐哐几脚狠命地踹,
直到将那两扇门踹倒,
指着门前的大槐树,破口大骂,道:“咬我?!你丫得是狗吗?!我哪点对不起你,让你咬我?老子就是有个亲儿子,都他娘地不一定这样护着,你倒好,还咬上我了?”
越想越气,
回过身,一拳头砸在房柱上,
对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厮丫鬟们道:“去!给你爷我打盆凉水来!”
几个人吓得面色灰白,赶紧往外蹿。
不多时,
一个最小的丫鬟端着一盆凉水过来,
两个小胳膊哆哆嗦嗦,水还没有端到跟前,哐啷一声,连盆带人都摔在地上,跪在地上吓得直哭,结结巴巴道:“国师,奴婢……”
我也是气晕了,
拿这些下人出气,
沮丧地挥挥手,对那小丫鬟道:“下去。”
自出门到后院中的井边,打了一盆干净的凉水,
从下往上,脱了衣服,待脱到那个牙齿痕处,布料已镶嵌在肉里,
咬着牙,狠劲一拽,
一阵揪心地疼,
肩膀处血淋淋一排齿痕。
顿时火冒三丈,又想骂,
想想算了,
谁让他是我侄子,我是他叔,
就是哪天,他活活把我咬死了,
我也认了。
处理好伤口,到后殿,殿门口的守卫见了我,先作了揖,然后慌忙往里面跑,
不多时,
一个白衣黑发的年轻人从里面迎出来,
风姿俊雅,面若桃瓣。
一袭宝蓝官府,映衬着人温文儒雅,若春风拂面,
迎上来,拱手施礼,笑道:“国师亲来,下官有失远迎。”
我笑着回礼,道:“贫僧冒昧打扰,严侍郎勿怪。”
入内后,
一番寒暄,
小厮上茶,
落座后,严毓臣递茶过来,道:“国师来找下官,有什么事?”
我道:“严侍郎,有一事,想开口,又觉得有些为难,所以……”
他笑道:“国师有什么事,只管讲,下官若能办到,定不会推辞。”
我端着茶盏,探问道:“严大人能不能在这里守三年?”
他听了,先是一怔,
然后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男儿为国出力,理所应当,不要说三年,十年八年也无碍,只是担心家中老父挂念,下官这便手书一封,劳烦国师带入京城,交于家父,使他老人家安心。”
说着便令人呈笔墨纸砚,
写了信,交付给我。
临走的时候,我交给严毓臣一封信和一个暗器。
希望信里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也希望那枚暗器用不到。
第二天上午,九霄统兵点将,大军班师回朝。
他站在套着八匹骏马的金车宝辇上,振臂高呼,
二十万大军皆跪地随声附和。
声如洪钟,穿过九天云霄之外,响彻天际。
马车两边仪仗摆开,
天子亲卫军,红衣金甲,威风凛凛。
军中乐师调转音弦,八音齐响儿,
号角阵阵,擂鼓如鸣,
天边一阵礼炮响起。
将士齐歌,
五爪腾云龙金黄战袍角随风猎猎飞起,
十二至尊冕旒玉珠半掩着他神容仪貌,
金玉甲如辉似碧,狮首宝带束腰,又添威仪,如天神一般。
腰边挂着一把天下至尊宝剑——天子金剑。
血红刺绣两龙戏珠玄色锦纶赤舄长鞋。
春日里温暖的阳光,透过重重云彩,在他身上勉为镀上一层灿烂耀眼的金色光芒,
所有人仰望着他,
包括我在内,
我的君主,
我的帝王,
我一生追逐的信仰,
这万里江山之主,
就像我爹追随太宗,死而不悔,死而不朽。
而我这一生,追随九霄,生死甘愿。
楼兰化藩主国为州,更名为北境州,下划五郡十二城。
严毓臣为北境州太守,
沈旆为刺史,掌管军权,留守下的五万将士皆由他来调遣,以及后期的扩军和组建新的州府军。
临行时,
沈旆衣冠整齐,特来拜见,给我磕了三个头。
我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酒,单膝点地,与他同高,敬他一杯,道:“凌寒,切忌偏信,遇到事情多和严大人商议,如果你们二人有不能决策的,可以差人送书到京城。”
沈旆的字是凌寒,
他出身贫寒之家,
三岁时,父亲得了痨病而死,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然而家中无钱,
无米无面,
也没有可以典当的任何东西,
又逢云洲大旱灾,
他母亲戚氏为了两人能活下去,
以三十贯铜钱,三斤米为条件,改嫁隔壁村的张屠夫。
第66章:凯旋归,我侄儿好似天神下了凡
没过多久,
戚氏因时常偷夫家的米面接济公婆和孩子,而被打死。
他卖了自己换了二斤米。
我遇到他的时候,
他正因为偷主人的剩菜,当街被几个家丁打得头破血流,怀里还藏着一块发霉的烂馒头。
将他抱起来,
给他喂了点水,
他哭着要回家,
我带人跟着他,到了他所说的“家”,
几根竹竿搭的破毛草棚子,
棚子前一棵老柳树,
柳树枝上吊着两个人。
脖子歪着,瘦骨嶙峋,挂在那里像一具骷髅包着枯树皮在寒风中飘荡。
我带着他将人埋了,
给他赎了身,
临行要带他走,却找不到人。
再相遇已是七年后,
他在我军中做了校尉。
他以为我没有认出他,
但从第一眼,我就认出来那双执着而明亮的眼睛,知道是他。
如今,他留守这里,
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我忍不住再一次提醒他,道:“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他含着眼泪,又朝我拜了拜,俯地道:“末将铭记于心。”
大军随即返还京师,
沿途百姓浆壶食箪,俯于道路两旁,前来拜谒送行。
九霄坐在宝车上,
一路受尽爱戴。
我骑着马,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止不住笑,心道:倘若太宗和我爹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很欣慰。
然而,距离京城越近,心越来越沉,
京城中,有一场远比武陵山还要凶险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