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目光在我们两个身上来回巡视,最后看着地上的人,道:“你什么时候到这里做暗桩?”
孟轲道:“回禀陛下,五年前。”
九霄沉吟,道:“五年前……”
然后看向我道:“国师神机妙算,五年前能算到今日之局吗?”
我讪讪不语。
孟轲看我两人之间对话,
很快窥破其中关窍,道:“非是国师安排小的来,是薛小侯爷。”
我心底真为孟轲称赞,
脑子转得贼溜儿快。
薛小侯爷刚好前两年过世。
这便是死无对证。
九霄良久道:“原来如此。”
我让孟轲给九霄找了两身暗沉一些的衣服,用脂粉将他的脸遮一遮。
模样太过出众,
走到哪里,
引来一抹注视的目光,
十分不方便。
孟轲虽然是乔装易容的老手,但给九霄上妆的时候,双腿发颤,手一直抖个不停,手心都是汗,沾着玫瑰花粉成了一坨,也不敢抬手往九霄脸上去抹。
一直频频回头看我。
眼中尽是哀求之意。
我抬手示意他退下。
他喜上眉梢,赶紧就地打了个滚,道:“陛下,小的有三急,去去就来。”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得没踪影。
我搬了个独秀墩坐在九霄对面 ,挑了一个桃花粉色胭脂,擦了一点在指腹上,
抬手时才发现我们的距离这样地近,
近到九霄脸上细微的毛孔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脸非常白净,
泛着一层像珍珠一样的白润细腻的光泽,
粉色的胭脂涂上去的时候,
都让人不忍心,
去破坏这如瓷似玉一样美丽的肌肤,
我像画圈一样,
在他的脸颊边上一圈一圈地涂抹,
直到将原来的皮肤全部盖住。
他的脸很烫,
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处,
不一会儿,我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道:“陛下稍稍忍耐,一会儿就好。”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模样十分乖巧,
我忍不住心里叹道:这孩子也是绝了,疯癫起来的时候像个疯子,没有边,也没有底,令人胆战心惊,乖巧的时候,又静若处子,顺从又听话。
我又挑了一个暗紫色的胭脂,抹开了在指尖,点在那抹唇上,
九霄的唇薄,柔软而线条流畅,
就像清晨开的粉色玫瑰花一样,
我指腹抚上去的时候,
他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我赶紧抽手,不敢再往那唇上抹。
擦了擦额头的豆大的汗珠,袖子已湿了一大片,
挑了一枚石墨黛,
九霄的眉原不用画,
但不画太过俊丽,
只得遮一下,
我用刀尖将眉笔削了削,又在桌子上划了两下,准备为他画眉,
笔尖还没点下,
见他细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
眼帘下拢出的一片像小扇子一样的阴影也跟着抖动,
我若将眉笔点上去,画出来多半像蚯蚓一样出溜拐弯,
只能停笔等他,
过了一会儿,
他稍稍安静一下,
可,当我将眉笔放上去,
他又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一双眉画完,就像两条蚯蚓在额前爬,
我将笔放下,顺带将菱花镜盖在桌子上。
忍不住低头笑,
这时孟轲也回来了,看到九霄的模样,
脸憋的通红,想笑也不敢笑,跪在地上,违心道:“国师好手法,小人佩服。”
我摇了摇头,道:“还是戴着面纱。”
出胭脂水粉店时,我让九霄在门外等我,将一封信交给孟轲,让他亲手交给芙蓉镇上的秦老将军,道:“战事将起,你和其他人尽快撤离。”
他摇头,跪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小人哪里也不去,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到时候平了楼兰,再回故里,方不为男儿,也有脸再见家中乡亲父老。”
我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转身向外,道:“你听本王的先撤。”
他追一步,又跪地,声已嘶哑,哽咽道:“楼兰不灭,吾誓不回返。”
风吹过我的衣角,
我伫立不能动,
口不择言,
许久,才找回声音,道:“吾与君同。”
身后悲泣之声如饮。
出门的时候,九霄正望着我们一站一跪,
目光淡淡地,
似没有什么情绪。
我到他身边,将一件雪色的锦花披风为他披上,道:“陛下,走吧。”
子夜过后,步行出了玉丘城,至了郊外亭,走过十几亩金银花田地,到了一处山坡上,
坡上一朵朵黄土堆上长满荒草,
草木葬身,尸骸堆积,
脚下不时踩到风化的断臂残肢,
一阵风吹过,如鬼低吟。
几只鸟飞过,漆黑的夜空里响起泣啼哀鸣。
这时,一盏绚丽的孔明灯,从东方冉冉升起,
紧接着西边传来四声锣鼓响,
吱呀一声,
一杆旗在一堆乱坟的中央升起,
旗杆顶尖上竖挂着一盏八角琉璃风铃灯,
风铃下响的时候,叮铃铃作响儿。
灯火泛黄,晕着一圈儿薄红儿。
旗面上四个花鸟篆字:金花鬼市。
这时从四周的金银花树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四面八方涌出来提着红灯笼的人,
齐齐朝东方的一个玫瑰花环围成的拱形门口排队,
我也提着灯笼,拉着九霄到了队伍里,
有的背着背篓,
有的挑着担子,
有的抱着箩筐,
有的只是肩上挂着一个细软,
男女老少都有,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又一个土堆,默默无语。
到了玫瑰花环门,
门口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副青面獠牙面具。
手中拿着一把团扇,团扇上刺绣四个字:金花鬼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