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在浸透在世间最苦的药中,
泪不觉垂落,
伸手抚着他的额头,
将人抱在怀里。
他像个陷入噩梦中的孩子,恐惧得不能控制自己,
埋头在我的胸前,
泪水打湿了我的袈裟,
抽噎不止。
似那眼中有无尽的泪,怎么流也流不完。
当我把他抱着他回到御帐内时,
人已经睡着了。
秦舜向我问了缘由后,叹道:“自王爷走后,太后将宫里所有关于王爷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怕陛下睹物思人,伤心而陨,如今陛下又见王爷留下的兵器库,怎么能不悲戚?”
秦翦等人亦抬袖掩泪,悲愤道:“陛下只顾贪爱恋情,却不知道,王爷宁死也不会做媚君祸主的佞臣,允王因贪色而想夺皇位,动乱朝纲,王爷知道后,必是万念俱灰。”
秦舜诸将皆掩面垂泪。
江斗魁蹲在外面 ,单手抱着头,抹泪气泣道:“他万念俱灰却是铁石心肠!纵然是石头做的人也没有这么决绝!表哥从小看他就像看神一样,膜拜地五体投地,三句话不离叔……”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秦舜止道:“陛下刚睡,你们都闭嘴!”转身向我,拱手谢道:“多谢大师带陛下回来。”
我回礼,道:“将军多礼,贫僧不过尽绵薄之礼。”
回到营帐之中,
躺在草席上,
坐卧不安,
又过了一日,
夜间刚入睡,被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惊醒,连忙披了袈裟,走出帐外,只见士兵们三五成群,相互搀扶着,呕吐不止,
有的躺在地上抽搐,
有的已经昏厥过去。
只吃野菜,无油盐,终究难挨过半个月。
严毓臣见书信,必会想办法亲自押运粮草,
不知道了哪里,
昨夜下山去探,不得音信。
不如今夜再下山去探?
我正思忖间,
一个卫兵来到跟前,朝我拱手道:“大师,陛下有请。”
我整了整袈裟,穿好僧罗汉鞋,随着卫兵到了御帐,
帐内九霄面正与诸将聚首围着桌案议事,
见我进来,淡淡道:“大师请坐。”
诸将让出一条道来。
桌子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羊皮舆图,
山川沟壑一一描绘清楚,
城郭房舍也画得清晰可见,
右下角三行小楷:北伊郡
江斗魁指着一处独山,道:“陛下,我们从武陵山下来,一直向南三十里,走过北伊城,退到南伊城,在城中补给坚守。”
秦翦扬手横眉怒道:“不可!
大军二十万,即便到了南伊城,将城中百姓的粮食搜刮殆尽,又能坚持多久?
且王爷在时曾言:官逼民反,逼迫太急,反生民变,自取祸焉。
且我们大军过时,城中百姓俯街担粮送米。
如今反倒城内祸害百姓,安有此理?”
江斗魁一吓子从地上跳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脸通红,胸脯起伏着,拍着案几,怒道:“什么都是你王爷说,你王爷是你的口头禅吗?不撤退等死吗?士兵病倒,若北疆兵此时沿河攻来,怎么办?”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争得面红耳赤。
九霄眉头微皱,
秦舜怒道:“都坐下。”
沈旆与诸将皆面露难色,
沈旆看向我,拱手道:“不知大师有何看法?”
九霄也抬头,先看了看沈旆,又看了看我。
诸将也转头看着我,
一下子,
我成了中心,
我想了想,跪立坐直,道:“陛下与众将军兵士吃了十余天的野菜树皮,与北境兵隔河相拒,
他们必定也料到我们粮草不济,却不敢攻来,
多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们依山傍水,山中有清泉,他们沿河扎寨,寨前平原数百里,只有野草,沙河沉水,多饮必病。
只需再多过几日……”
江斗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道:“都是你这个疯和尚出得馊主意!还让再等几日?不用几日,三日我们都死在山上!”
众人面露忧虑之色,看向九霄。
那人面色越来越沉,
手抬起,
轻轻地拍打桌面,
一击一击,皆打在众人心里。
此时,谁都知道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也都知道,这个机会里的风险太高,
弄不好,全军覆没。
退,还是不退。
九霄难以决断,
他若下令,命大军撤退,坚壁清野。
必要放火烧山,
北境兵若知,便会渡过河岸,挥军入境,先占伊北郡,再攻伊南郡。
届时,若他们后方粮草再供给上,李鳍杀奔过来,夺一城,屠一城,夺十城,屠十城。
正在这时,帐外斥候来报,道:“京城急书!”
众人面色陡变,
神情紧张,
九霄也面色凝滞,
不多时,只见一人连滚带爬到了帐内,跪在地上未曾开口,先号啕大哭,哭到伤心处声嘶力竭,悲咽不止,
身上的衣服被划破,
几乎不能遮住身体,
露在外边的皮肤又黑又暗,满是刀痕伤疤,
上身铠甲的甲片参差掉落,磨损严重,上面还沾着凝固的血痂,而且铠甲似不合身,穿上去晃晃荡荡。
脊背立不直,
腰天然弯着,
似乎扛不起这一身的甲胄。
哭的时候嗓子很尖,
声音不像男子,
亦不像女子,
满面泪痕沾着尘土,
让人看不清长相
等过了好一阵,
才止泪,
抬起又脏又破的袖子擦了擦脸,抽噎道:“奴才参见陛下。”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是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近身太监高公公。
九霄神色顿时慌张,
起身拽起高站,眼睛里迸出火般凌厉的光,
厉声道:“你不在太后身边侍奉,来这里干什么?”
众人皆惊恐失色。
高站颤巍巍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泪如雨水滚滚,道:“陛下,太后亲笔书信在此。”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蓝底瓷青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