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抬袖拭了拭额头,
心道:侄儿,你也太相信你叔了。
正在我失神之时,
他猛然起身,
挥剑又来,
我慌乱中去躲他手中的兵刃,
猝不及防,
身往后退,
脚下一空,
往上坠,
那俊美的琉璃色眸子里闪出一丝得意。
我心头一动,
坠落的时候,拉着他的衣摆,
带着他一块往下落。
黄沙河的河床上全是松软的沙泥,
栽下去的时候,
又有水面为屏障,
落水时,并不曾有痛感。
但很快,
扑腾一声,
一个人直直地砸在我身上,
重量不轻,
后背挨着沙土,
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但这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那人的脸正对着我的脸,
他的唇挨着我的唇,
腾的一下,
我脸如火烧一样,
再看九霄,
眼瞪得浑圆,
瞳孔似要暴出来一样,
僵硬石化,
如灵魂出窍,
惊诧地盯着我,
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
他此刻正在吻一个和尚。像被蛇咬了一样,猛然起身。
我也挣扎着起来,刚想说话,迎面就是一记耳光。
在寂静的夜里,
又响又亮,
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对面的人,怒气冲冲,
眼神如霜刃覆雪,
又如万箭齐发,
白玉一般的面庞上沾着黄沙水渍,
薄唇上还有一些沙土,
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幻,一会发红,一会发白,一会发青,
变了又变,
胸口起起伏伏,
呼吸不稳,喘气带急,
浑身湿漉漉的,
漆黑的锦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修长的躯干,错落有致,劲瘦有力,一览无余。
衣角还哒哒地滴水,
靴子也湿了。
像是越想越生气,冷眼看着我,又扬起手要来打。
哎,
霄儿,你这样打叔,不怕折寿吗?
我抬袖擒住他的手腕,笑道:“陛下息怒,是贫僧无礼。”
他眸色中寒雪覆冰,冷冷地看着我,道:“放手!”
我挑了挑眉,笑道:“贫僧放开你,你又要打贫僧,贫僧不想挨打。”
他冷哼一声,别过脸。
我歪着头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笑道:“贫僧现在放开陛下,陛下可不要……”
刚松开手,
那边得了劲,
“啪”一巴掌又扇了过来!
我的另一边脸顿时火烧一样,刺辣辣地疼!
这下好了,
两边都肿了,
我摸了摸嘴角的血,
有些恼火,心道:是你自己亲上来的,打人做什么?
正欲开口,
他转身走到岸上,说话就像嘴里含了冰块一样,冷声冷气,道:“还不上来?”
我跟着他身后,
到了岸上,
见他没有回中军帐的意思,
知道他不想这样回去,
一来,仪容不整,
二来,他肯定也不想别人问他怎么一身湿漉漉,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了想,
黄沙河里沙土多,
不能洗澡,
也没有办法洗衣服,
在距此不远的一处小白林间,有一处清潭,
潭水虽然不深,只到脚踝的地方,但清澈见底,还是一处活山泉,
周围树木茂密,
且距离军器火药的地方近,
正好引他去,因此,笑道:“陛下,您要是想洗澡,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他冷着脸。
我心中不禁叹道:
九霄从前在京城时,虽然也是冷冷淡淡,好歹有些人气,有时候也和康王,太后他们开开玩笑。
现在整个人却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雪山一样,自入山来,我还没有见他笑过。
我在前面引路,
他在后面跟着,冷声道:“你为什么要放走皇后?又为什么要帮她?”
我扒着荆棘,一边探路,一边笑道:“陛下又为什么不揽住贫僧助她们逃走?”
身后的人,
明显的语气不善,
冷讽道:“卖弄乖巧!”
转过一处隐蔽的白林隘口,
越过隘口,
绕过一条红色的峡谷,
我见他一路上想再探问,却傲娇地不肯开口,
不禁摇头直笑,
心道:真是别扭。
快到山泉口时,
我道:“北境王有个弟弟叫李鳍,贪酒好色,见利忘义,
他见自己的兄长失魂落魄地回去,时间久了,必定起异心,篡夺王位,抢夺嫂嫂,
兄弟阋墙,两边的势力水火不容。
皇后深知自己的父亲十分疼爱自己,一定不会派兵攻打,既然打来,多半已遇难,所以,要奔赴回去救母,只是……”
九霄似听得十分出神,
道:“只是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即便她回去,也晚了。”
“为什么?”
我道:“北境王妃性如烈火,绝不肯与小叔苟合,必怀死志。”
九霄冷冷道:“这与你放皇后回去有什么关系?”
我见他明知故问,还在试探,
笑道:“皇后若死在大梁,北境王子嗣断绝,剩下李鳍,北境很快便会统一,她若不死,回到北境,承接她父亲的势力,与她叔叔对抗,皆是,两边必定水火不容,相互绞杀。”
我朝他眨了眨眼,笑道:“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陛下不就可以渔翁得利?如果陛下不是这么想的,早该在起征的时候杀皇后祭旗,哪里会留她活到现在。”
他听我说完,
静驻不语,
琉璃色的眸子里犹如黑压压的死海一样,沉寂而不见底,
周身散发着帝王天生的凛冽霸气,
似举手投足之间便要将周围一切都毁灭殆尽,
一瞬间,
吞噬一切的肃杀之气,
弥漫在空气中。
杀心起。
看着我的眼神犹如看一个将死之人,
无情,无心,凛冽,而霸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早已长大,
长成一个成年男子,
有着帝王天生的残酷本性,冷静地头脑,睿智地思考着,判断着局势,分析着天下之变。
我安静地看着他,
像从来没有真正看过他一样,
终于,
那个一心痴缠着我,天真烂漫的少年,慢慢与眼前冷酷无情的帝王融合在一起。
我笑道:“贫僧方外之人,久不染尘事,此皆因外兵入侵,恐家园被毁,想略尽绵薄之力,陛下勿惊。”
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冷笑道:“你最好像你说得一样。”
说完后,
直接拨开我,
径直往前走,
这时,我才发现,已不知不觉到了山泉口。
泉水非常浅,
水下是洁白圆润的鹅卵石,
夜晚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在茂密的水草上,一闪一闪地映照着泉水如泛着绿色稀薄的光芒,
犹如梦境一般,
水面上银光潋滟,波光闪动。
我找一些细枯枝搭在一起,擦着火石,在岩石的靠背处,点了一个小篝火。
背靠着石头,
看着前面正在退衣的人。
他手放在腰带上,正要解,待看到我时,手停着不动,脸冷下来,
像一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
摇着尾巴,
扬起头,
盛气凌人,道:“转过身去!”
我无语地背过身,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是水哗啦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