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河岸边传来阵阵击鼓雷鸣,一阵阵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没断奶的小皇帝!离了你叔你活不了!”
“找你叔吃奶去!”
“短命的墨鬼王,一命呜呼!”
“奶娃子,有本事,你别躲着,出来打啊!”
“……”
我听声音往外走,见众士兵皆面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秦翦拿着鞭子,啪一声打在树上。
沈旆和秦舜及一干众将面如酱菜。
九霄立于岸前,负手迎风而立,
明黄的金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
在斜阳金辉下熠熠生辉,
斜阳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如刀削斧凿一样,
带着与生俱来如天神一般的尊贵,
腰间悬着长剑,
剑鞘闪着金光灿烂的华彩,
肩上白玉绣五爪金龙披风,
龙的眼睛用金丝线盘着一圈圈儿,
金碧辉煌,
闪烁着辉煌逼人的金光,像真龙咆哮欲腾飞一样,
他立在那里,
是一个王者,
也是一个君主。
浑身散发着一种傲视苍穹的漠然,
犹如此刻,即便此刻耳边骂声如云,
不绝于耳,
众人气愤不已,
而他,
神色不变,
清冷而孤傲,
连语气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道:“放箭。”
士兵得令,
箭矢如雨,
光影电速一样,射向河中央的船只上。
一阵阵惨叫骂娘之声连绵不绝。
北疆士兵连连中箭倒在河里,
尸体很快被河水冲走,
没过多久,
只剩下空落落的几艘船在河中央来回地飘荡。
一连五日叫骂挑衅,
九霄始终不为所动,
任凭对方怎么侮辱,
坚守不出。
一干将士皆心中存着一股子愤怒,
只要开一个口,
必然个个如虎狼一般凶猛,
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
他果然和我预想得一样,
断了心中爱情,
目——自然清明,
智——豁达开朗。
晚间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聊道:“陛下虽年轻,却这般沉得住气,和咱们王爷年轻时很像。”
另一个回话道:“咱们王爷从小手把手教的,
听说有一次陛下闹脾气不想学剑,
王爷为了让他学,把蜂蜜涂抹在剑身上,
练一招,舔一口,
直到最后舔完半罐蜂蜜,
咱们王爷才说了句:尚可。”
“要是王爷在多好……”
“提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
这一日北境士兵仍然驾几只船,行至河中央开始骂,
九霄坐在河岸边的树下下棋,
几个军士打着黄罗伞,两扇孔雀长尾扇,
桌上一杯茶,一炉青烟,
一个乐师坐在下面抚琴。
我躺在山坡上的一块清凉岩石上,
支颐侧卧,
手中一杯好茶,
眼前一处好风景,
快到晌午的时候,
北境军已喊得十分疲乏,
这时,我心道:正是下船去打的好时候,
不曾想到,
我心中刚这样想,
九霄下令道:“攻。”
顿时,兵如狂潮,汹涌地冲到河边,上了船,个个振奋精神,双目炯炯,手中握着的长枪像是燃烧的熊熊烈火。
两兵对阵,
杀得对方胆战心惊,
弃船而逃,
众将还要继续追赶,
九霄抬手,道:“鸣金收兵。”
这一战杀得酣畅淋漓,
兵将们接连几日受的窝囊气也尽泄而出。
晚间庆功宴,
无酒无肉,亦无粮食,
几碗野菜加一碗清粥,君臣在御帐内席地对饮。
我亦被邀请过去。
几人谈笑间,只有秦翦低着头。
秦舜对儿子,道:“陛下这一次胜了,你可心服了?”
秦翦闷声道:“末将恭喜陛下。”
九霄淡淡地笑了笑,举碗道:“秦爱卿请。”
对饮一会儿,
众人不知何时看向我,
却原来是九霄坐在主位上,
向我看来,
他目光清淡,眼神疏离,琉璃色的眸子里掭着几分冷漠,淡淡道:“大师方外之人,是否心无红尘?”
我将手里的碗放下,
双手合十,
朝他行了个礼,道:“世上本无红尘,红尘皆在心间,心有,便有红尘,心无,便无红尘。”
他正襟危坐,眼帘低垂,
似乎在望着碗中的野菜,
又似乎没有,薄唇轻抿,道:“一切皆在于心吗?”
过了一会儿,又道:“倘若他无心呢?”
众人与我皆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见那人嘴角划过一抹苦笑,端起碗,喝了一口苦涩的野菜清汤,声音沙哑,道:“他不在,他若在,应和大师有缘。”
我沉吟不语。
晚间散席之时,
众人出了营帐,各自散去。
回到营帐之中,
心中暗暗担忧,
这几日九霄虽然看着稀松如常,但眉宇之间,郁气凝滞,多有思虑劳心之累,
况且他自幼身体不好,
野菜清汤虽能面不改色下咽,
到了腹内多半积食难消,
夜间多半会腹疼,
但他即便再疼,也不会表露半分。
山上的猎物都被打猎殆尽,
众将士也只能野菜充饥,
到哪里去找吃的?
我想来想去,
只有一个地方。
两军阵前的黄沙河。
黄沙河湍流激荡的地方不能去,
只能去水流缓慢的地方,
但水流缓慢之地往往又是敌军容易偷袭的地方。
罢了。
真喝一个月的野菜汤,
真要喝烂我侄儿的肠,
无论多凶险,
我还是下河试试。
捉了几只萤火虫,做了萤灯,沿着曲径荆棘小路,不多时到了河岸边,
岸上露水深重,
不多时打湿了鞋子和裤腿。
我用匕首将竹杖的一头削成一个尖锐的刺头,
脱掉鞋子,挽起裤管,一只手拿竹叉,一只手提着萤灯,
黄沙河里三分水七分沙,河下看不清,
若用网还好,
用竹叉着实费力,
只得等哪个傻鱼儿跃出水面的时候捉。
却不想,
等了大半夜,泡得腿发软,也没捉到一个。
眼看天边蔚蓝,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亮了,
心里越来越着急,
下手了时候也越来越快,
终于眼前一朵水花往上溅,
荧荧微弱的光下,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黑色的尾巴,
我抬起竹叉,
猛地往下一扎,
顿时水面扑扑棱棱,
喜得我笑道:“你这淘气的鱼儿,让本王捉了一夜。”
但马上我又感觉有点不好,
脚上有点疼,
好像是刚才扎得太快,
似乎是也扎住了自己的脚,
我探下身在水底摸了摸,
还真是扎到脚了。
幸好只是边上的皮肉,没有戳到筋骨。
到了岸边,
找了一个小溪水边,
把鱼用竹叉斜刃刮了鳞,五脏六腑清理干净,
擦了个黑火石,
架着小圆钵用小火慢慢地熬,
约半个时辰,熬得差不多了,
又将刺一根一根挑出来,
忙完,
额头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抬袖擦了擦,
将汤小心抱在怀里,
踮起脚尖,脚步放轻,悄悄地到了中军御帐后,将碗里的鱼汤放在外边,
到了不远处,暗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