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九霄病了,
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
看不出什么是什么病,
吃也能吃,
睡也能睡,
身上无伤,也没有什么疾病,
但,
每日里,无精打采,两眼呆滞,
众人问他什么,
他似中了邪一样,
听不见,
看不见,
坐着,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一句话不说。
太后喊他,
他也不理,
我蹲在他身边,
叫他几次,
他看着我,
两眼无光,空洞恍惚,
眸子中像没有半丝清明,
只是落泪。
太后吓得白了脸。
我魂飞九天外,惊得站不稳,对跪在地上众御医咆哮道:“看好了赏千金,看不好,都给我脱了官服回家种地!”
一群穿着青蓝袍子的老头们跪在地上,个个战战兢兢,吓得面如土色,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御医颤颤巍巍跪到前面,道:“陛下最近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一说,给我提了醒,
正是康王那日与歌姬狎戏,让九霄看了个正着。
便将这事说了,
老头,道:“正是淫邪浸了陛下的七窍。”
太后听罢,
赶紧命宫里的人连夜彻查,
所有关于风月的,
壁画,春宫,含着香粉的迷药,都烧了,
宫中对食的,
衣着不整的,
宫女和侍卫暗中渡情的,全部轰出宫。
宫中有言语轻佻的宫女太监,一律遣散。
过了一段时间,
九霄的病慢慢好了,
人也转了性,
见了我也不像以前一样跑过来抱着脖子又亲又闹,叔长叔短地叫,
变得像个小大人,
穿戴规整,
有礼有节,
不再偷偷跑出宫到王府找我,
也不频繁诏我入宫,
眼神中偶有期盼的神色,也很快过去,淡淡道:“叔无事,先退下,朕还有折子批。”
他病得怪,好的野怪,好了之后言行也变得太快,
我始终放心不下,
留在宫里守了几夜,
这天夜里,我将九霄所用东西都亲自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
透过窗,看了看西边将落的月亮,
约是四更天,
便坐在榻边和衣小憩,
迷迷蒙蒙之间,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道:“叔。”
但我太累了,
想睁眼,眼皮太沉,昏昏沉沉地睡着,
又听几声呼唤,
便缓缓转醒,
正欲睁眼,唇边一丝柔软,
一缕凉茶顺着渡过来,
心中顿时大骇,却不敢动。
伏在我身上的人,笨拙咬着我的唇厮磨一阵,
开始抽噎,眼泪垂落我脸上,哭道:“叔,我生病了,看不见你,我心慌,睡不着,吃不下,夜夜梦里都是你,看着你心扑腾扑腾乱跳,脸发烫,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立你为后。”
他说完又来乱扯我的衣服,胡乱弄了一阵,又哭道:“叔,你要是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了?可我,想叔想得发疯。”
也不知哭闹了多久,
他整了整我的衣衫,到里间的龙床上躺着,
躺下之后抽噎不止,直到天亮了,哭累了,睡着了。
我一直睁着眼,
头枕着胳膊,
一动也不敢动,
呆呆地看着顶格上的精美壁画,
只觉天地旋转,头晕眼花,心惊肉跳。
从此后再不敢在宫中留夜,
也时刻保持君臣之礼,
再不敢像从前抱着他耍,
然而,
随着时日越长,
他年岁越大,看我的眼神也越暗沉炙热。
裴然中状元后,他日夜留裴然在宫中,
我以为他转了心,
喜欢上裴然,
却不承想,
心挂在我身上。
如今,我逼着他娶妻,
他竟一病不起,心存死志。
十二年来,我殚精竭虑,费尽心血,日夜操劳,栽培他,
为此,
孑然一身,韶华也一晃而过,转眼三十有二。
心底又酸又苦,
泪流不止,
守了三天三夜,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
他缓缓地睁开眼,哀哀地望着我,声音干哑,道:“叔,纵然朕死,你也要朕娶妻生子吗?”
我凝噎,
悲苦心酸,
泪如雨下,
他又道:“哪怕朕死了,叔也要做忠臣良将,名垂青史吗?”
我低着头,眼泪直落。
“叔,看着朕。”
我不敢抬头。
“你为什么不看朕?你在害怕什么?”
我扑腾一下,跪倒在地,趴着不动,哽咽不止。
他眼泪不停地落,浸湿绣枕,道:“朕知道了,朕会随叔的心意,叔要朕娶妻,朕娶,叔要朕生子,朕就生子,”良久,碰着我的脸,泪眼朦胧,道:“只是,叔,只怕朕福薄命浅,活不到那个时候,朕去之后,叔若念这十二年相守之情,为朕换一次衣,朕也瞑目了。”
我心如刀绞,
身体像被钉在地上一样,
一动也不能动。
病榻上的人,缓缓地合上眼帘,朝我挥挥手,道:“叔,朕累了,想睡一会儿,你走吧。”
出了宫,我坐在轿子里,浑身冷汗淋淋。
轿子到了王府门口,顿了顿,停下来,两个小厮打起轿前卷帘,我双腿还未落地,只觉身体瘫软,觳觫不止,身上竟没有一点力气,从里面滚下来,想喊人,张口无声,不觉昏倒在地。
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耳边喊我:“宜景……”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见裴然坐在我身边,
两眼哭得通红,
穿着一身白衣裳,
吓得浑身哆嗦,抓着他道:“裴然哭什么?”
他擦了擦泪。
我两眼发直,浑身乱抖,道:“九霄死了吗?”
说完,
头昏昏沉沉,又栽倒下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
周围围着一群人,
太后,康王,辰王,允王,裴然,还有一个穿着龙袍尊贵的人。
我看着那人犹如死了又活过来一样,鼻子泛酸,两眼热泪滚滚,拉着他的手,哭道:“陛下,微臣命如草芥,不值费心,你要保重龙体,好生休养。”
他旁边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妇,
妇人端庄秀丽,
两人坐在一起,如一对碧玉。
那人望着我,琉璃般的凤眸犹如冷冰,静静地凝视我,道:“墨王是国之栋梁,社稷股肱之臣,朕之左膀右臂,岂能一直病卧在床?”
太后望着我,满眼担忧,安慰道:“他叔……”
九霄冷冷打断,“他不姓符。”
众人皆一愣。
康王尴尬地笑着打圆场,道:“陛下,战儿……”
不等康王说完,九霄冷声道:“朕的皇叔姓符。”
太后还想说什么,但看九霄脸色阴沉冰冷,康王,誉王几个也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