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勺子,舀了一点汤汁,送到病床上的人干裂的唇边,却一点也喂不入口,心下凄惶,悲痛难忍,守在龙床边,彻夜不眠,在他耳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霄儿,你睁眼看看叔,叔谁都不娶,谁都不要,一直陪着你。”
抱着他的头,放在膝盖上,泪眼滚滚,道:“十二年,叔为着你孤苦伶仃,你现在离叔而去,于心何忍?”
“九霄,你醒醒,看看这大梁的江山。”
我一直知道九霄痴迷于我,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自太宗走后,
他三天两头生病,
我彻夜守着,提心吊胆,总怕他体弱命薄。
小人儿,病病歪歪地倒在我怀里,两眼红彤彤地像兔子一样,
面颊烧得通红,
额头烫手,整个人像一个小火炉一样,瘫软无力,蜷缩一团,窝在我怀里,头靠着我的胸口,眼泪扑哒扑哒往下落,道:“叔,朕要是不行了,你不要难过,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朕到了地底下,也会想着叔。”
我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痛彻心扉,轻轻搂着他,道:“霄儿,没事的,你会好起来,叔一定会让好起来。”
他后来慢慢好了,
我却像落了心病一样,
一听宫婢说他吃得少了,
夜里睡觉被子掉了,
肚子疼了,
又哭了,
或者哪点疼了,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
心惊肉跳,赶忙放下手里的事,到宫里,命人将御厨房里的食材都查一遍,
伺候不周的太监宫婢都遣散出去,
衣不解带,日夜守着他,
亲自教他,
后来太后实在看不下去,劝我道:“他叔,你别像弦紧绷着,稍松口气,陛下现在没事了。”
我却还是不放心,总怕哪里不周到。
后来,
有一次,康王,誉王,辰王到我府上吃饭,和几个花娘正耍的高兴,我在后院的桃花树下练剑,裴然和符允两人坐在游廊的玫瑰花藤椅上,一个执卷阅书,一个端杯饮茶。
不一会儿,
一个小丫鬟提着裙子慌慌张张从前面穿堂里跑过来,
我见她神色有异,连忙收了剑,
待她到跟前,问道:“什么事?”
小丫头踮起脚尖凑到我耳边,手半遮掩着耳畔,小声道:“王爷,陛下偷跑出宫,这会儿正在前院,不敢惊动,先到这禀报。”
我收剑道:“让管命人备轿,本王即刻要用。”
小丫鬟领令退下。
裴然目光从书上移过来,望着我,疑惑道:“出了什么事?”
我手朝上恭敬地抬了抬,
他两个立马站起身,惊讶同声道:“陛下在这里?”
符允摇了摇头,皱眉道:“太后若知道,少不了一顿指责。”
裴然也担忧道:“太师太保几个三公老大臣前些日子还在朝上奏道:天子娇宠,少尊仪。倘若被他们知晓,又要群臣请柬,让陛下行“孝俭节”。”
我道:“你们两先在里,我到前面去看看。”
裴然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俩刚到前院,就见大门口旁边的花丛里,蹲着一个小人头,
穿着一身绿色的绸面圆领太监服,
头上戴着小尖帽,
瞪着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
小脸涨得通红,
神情十分激动,
顺着他的目光,
我吓了一跳,
却原来是康王喝了一口酒,朝那花娘嘴里渡过去,两个人正搂着脖子咂嘴啧啧响儿,
誉王和另一个也玩得正劲头上,
我连忙脱了身上的外衫,
走过去,
遮住他的眼睛,顺带一裹,将人抱在怀里,
到了大门口,管家将轿子也备好了,
我抱着人上了轿,
小厮连忙拉下轿帘,道:“起轿。”
怀里的人小脑袋埋着,像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一样,
一直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儿,
才拱了拱,小脸一点点仰起来,望着我,
我还没有说话,他两眼巴拉巴拉地先落泪,抽着鼻子,委委屈屈,道:“叔想骂就骂吧。”
这模样,我怎么舍得骂,揉了揉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年岁越来越大了,要知道分寸,身为一国之君,行事作为,要三思。你偷跑出来,若被太后知道,太后不责罚你,也会责罚帮你偷跑出来的小太监。”
他哭着抹泪道:“朕不想母后打小福子。”
我擦着他小脸上的泪,道:“既然不想小褔子被打,还跑出来?”
人儿低着头,鼻子抽噎两下,别过脸,道:“朕想叔,这些日子,叔都没有去宫里看朕。”
我心头一暖,鼻子泛酸,摸了摸他的头,道:“陛下下诏,臣入宫觐见就可以了。”
他头一低,眼圈儿泛红,鼻子抽噎,道:“母后不让朕下诏,说朕年纪慢慢大了,叔再在宫里经常出没,人们诽谤议论,会害了叔。”
到了宫里,
太后正坐在养心殿里审小福子,
我跪上前道:“太后喜怒,是微臣不好,让陛下偷跑出宫。”
太后连忙从凤椅上起身,拉着我道:“他叔,你也太宠着他了,他现在十二岁了,再过三四年该立后册妃,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怎么能行?”
我道:“陛下天资聪明,性敏慧通,无碍。”
太后本生气,听我这么一说,扑哧一笑,捂着嘴道:“他叔,你天天夸他,把他夸得像朵花一样,那都好,快赶上神童下凡。”转头对小福子道:“今天看在他叔的面上不责打你,扶着你主子回去,若有下次,揭了你的皮!”
小福子连忙跪地磕头谢恩,拉着九霄的袖子,道:“陛下,”
九霄红着眼睛看着我,
任小福子怎么拉就是不走,
眼看太后又要发火,小福子赶紧蹲下身,将人抱着。
那小人儿下巴靠在小福子肩头,
两眼红彤彤的,
也没有眼泪,
只是望着,
直到出了门,拐了弯,再也看不见。
我回到府上,康王,誉王,辰王已经离开,
只有裴然和符允在前庭院子里的桃花树下站着,
面带忧色,
见我回来,齐上前来,道:“送回去了?”
我点了头,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一下。
裴然道:“ 陛下总是黏着你,群臣已有非议,如果再这样下去,早晚生出是非。”
符允也道:“往后没事,不要往宫里去,他现在年岁也不小了,你也该避嫌。”
我心中也暗暗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