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天不亮开始梳洗整装。
群臣百官拥着帝驾先到皇陵祭祖,
祭奠完先祖,再往景山,登高望远。
时值九月,
秋高气爽,
到了山顶,
一览无遗。
远处枫林尽燃,枫叶流丹,近处菊花烂漫,山野飘香。
景山上有座皇家寺院,大相寺。
寺庙的院子有棵老菩提树,
据说是太祖开国那年命人栽种,
至今已有五十个年轮。
树干粗壮,树叶繁茂。
上面挂着祈福的彩带,随风飘飘。
和尚们早已经备好斋饭,
准备在菩提树下开宴。
九霄和几位王爷去了东厢房里间更衣,大臣们在外边树下席上跪坐着歇息闲聊。
边角门处,一人悄然玉立,
青衫如云出岫,
手中折扇合着,扇骨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另一只手心,
白玉簪挽着青丝,
墨发如天际云瀑,
垂过腰际,
随着清风微微荡漾,
目含柔光,
嘴角微翘,
仰头看着墙边上一片从外边伸展进来的茱萸果树。
树枝繁茂,
硕果累累,
鲜艳欲滴像红宝石一样缀满树头,压弯枝丫,垂落在他面前,他低声吟道:“一枝红豆出墙来……”
我笑着走向前,站在他身后,轻声道:“半是相思半是嗔。”
他高我半头,
回过身时,
下巴正巧碰着我的额头,
我踮起脚,抬手向上,摘了一枝,送他跟前,赔罪笑道:“之前是本王不对,望丞相海涵。”
他愣愣地看着我,
琥珀色的眸子中华光溢彩闪过,
像是呆了一会儿,伸手缓缓接过,耳根微晕。
我道:“等过几天太后华诞过了,本王想请命往江南走一趟,
宫中的事多劳丞相操心,
陛下气性上来的时候,
不要与他斗气,多让着他,
能顺就顺着,
他坐在那九阶之上,太高,太冷,
很多时候身边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我正说着,感觉胸前一点湿润。
下雨了吗?
抬头望,天空万里无云,
低头看,裴然两行泪顺着俊秀的侧脸往下坠。
我愣住,道:“你……”
他别过脸,转过身,背对着我,
稍停一会儿,再回身抬眸时,眼中云淡风轻,道:“皇叔说笑了,我一介臣子,如何能管宫中的事?又如何能安慰陛下?”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皇叔!”
一个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躬身弯腰请道:“您不在,陛下不动筷子,群臣等着……”
到了席前,康王,誉王喊我道:“战儿快来坐。”
坐下之后,九霄举杯,道:“众爱卿请。”
我与众臣举杯,道:“陛下先请。”
席后,
方丈出来道:陛下,外域有位高僧,名叫:皮藏。
他跋山涉水不远千里,从天竺而来,想觐见陛下。
九霄放下筷子,道:“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罗纱的人被两个和尚引进来,
他一来,
众人议论纷纷。
“外邦之人果然与我们长得不一样。”
“碧绿的眼睛,波浪卷儿的头发也不束起,披散在肩膀上。”
“个子真高……”
他入内后,不向天子行礼,却盯着我看。
众人纳罕。
康王碰着我的胳膊,低头抿嘴笑道:“战儿,你果然是天人之姿,连这个外邦的和尚也看呆迷了。”
九霄也来了兴趣,放下筷子,笑道:“皮藏法师是不是也觉得叔容貌过人?”
皮藏摇了摇头,“非也。”
又叹一声,道:“可惜。”
众人一头雾水。
符允道:“智友何言可惜?”
皮藏道:“这位公子天生佛门中人,灵根透彻,灵性天成,却染一身尘埃是非,将来万念俱灰之时,恐难与世相容。”
此言一出,众人皆呆。
我也有些发愣。
一旁的方丈傻了眼,拉着皮藏,瑟瑟发抖,小声道:“你知道他是谁?怎么能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
九霄脸色非常难看,康王,誉王几个也觉得这和尚忒无礼。
允王放下杯子,站起身,单膝跪地,道:“陛下恕罪,智友不是京城人士,不知忌讳,出言冒犯皇叔,罪该万死。但请陛下念他虔心佛法,一心教化百姓,多有布施,网开一面。”
九霄面色稍缓,冷声摆手道:“乱棍打出去,逐出京师,不得再入。”
几个御林军挥棍而来,我于心不忍,起身跪在允王旁边,恳求道:“陛下息怒,佛门中人,脱离尘世,难免不知所云,念他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辛苦非常,饶恕一二。”
九霄挥手,冷道:“拖下去。”
此一闹,众人皆觉扫兴。
一场高高兴兴的宴席不欢而散。
几天后,
月圆如银盘,高挂空中,银辉散漫一地。
我正在院子里练剑。
小厮来报:允王请见。
连忙入内换了身衣裳,令童儿备茶,出门相迎。
迎面一人,
紫金祥云鎏金广袖,
金冠束顶,
凤仪容止,
风流蕴藉。
身后跟着两个斯文俊秀的小厮,手里捧着两盒礼。
符允道:“我特来代好友赔罪。”
我示意童儿接下,请符允入内,落座后,端茶递过去,笑道:“不过几句话,何须放在心上?还劳你亲自过来。”
那人白骨如玉的手指上套着一枚紫色的戒指,捏着茶盏盖子,沿着金黄澄澈的水面微微荡了荡,端起来,浅啄小口又放下。举止优雅,容止矜持贵气天成,道:“你不放在心上就好。”
两人正饮茶,
外边门童来报:康王,辰王,誉王来访。
我心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几个王爷都到齐了?
连忙将人请到里间坐下,命人沏茶。
落座后,康王饮了一盏,率先开口,道:“战儿,你别理会那个破和尚,疯言疯语的,陛下已经命人将全京城的和尚都撵出去了,以后谁再念经,打谁的头。”
辰王,誉王端着茶盏摇头直笑。
我也哑然。
寒暄一阵后,我道:“几位王爷相约来府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一起商量?”
他们几个相互看了看,摇头直笑,
康王笑得捂着肚子,指着我,道:“战儿,你过傻了?明天是你寿辰。每年,我们不提前来和你说,你铁定不会摆宴庆祝。”
我恍然大悟。
今夜十四,明天十五,怪不得月亮这么圆,明夜更圆。
“要我说,明天别请什么戏台了,摆几桌好宴席,把京城的媒婆都请过来,好好帮你找找,你看你,马上三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我俩儿子都快十二岁了……”
康王一边捏着桌子上的花生米,一边喝茶,嘴像剥蒜一样噼里啪啦,“你说这个京城里,你看上哪家小姐了,只要你开口,陛下下一道圣旨,谁能不愿意?”
我将花生米往他跟前推了推。
催让他吃,
他连连说好,
吃得开心,喝得欢心,嘴也更溜,道:“你也别太挑,前两天太后还在说,她外甥女到了十月底,正好及笄……”
我拿了块酥糕堵住他的嘴。
他呜呜地看着我,眼里眨着委屈的泪花,誉王,辰王,皆端着茶,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