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言昭要急匆匆安排好一切?并非是事业上的急躁,更是现状的逼迫。
定国公病了,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一场许多年未谋面的风寒击垮了老将军的身子。言昭是他的独子也是他的晚子,这次风寒带来的虚弱,使得过往所有战争中的伤痛都凸显了出来。
齐闻急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而言泓一边忧心夫人,一边又忧心孩子的将来。
风寒不可告诉任何人,只能他们自己偷偷遮掩,同时去信公主府,唤回了言昭。
“我儿。”
言昭从未想过只是一场风寒就能让本该精神矍铄的定国公显现出风年残烛。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没有人能接受得了,红了的眼眶,滴落的泪水。
定国公卧在榻上,轻叹一口气。
“为父还以为可以为我儿多争取一些时间···”一阵急促的咳嗽过后“却不想,到底是老了。”
“怎么会,父亲好好养病,切勿操劳,等日子暖了,自然一切都大好了。”
定国公没有搭腔,府内屋中已经烧得很暖和了,他这病啊,想来是好不了了。
他戎马一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从不赌天命偏向。
“我儿,不要站在原地,与命运失之交臂。”
“父亲的意思是···”言昭颤抖着嘴唇,不敢说下去。
“交接好京中的所有,我们去北地吧。为父以为还可以再等等你的,老了老了。”
“是。”话已至此,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定国公上表请行,沈沁听了言昭的话后,批了允。不过夏日还是在京城将养,等到了秋天,那时候再过去。
到了秋就近了冬,近了冬便有劫掠,有劫掠才有军功。这就是她们最简单的想法。
言泓的病养到了九月,还没有好完全,缠绵抽丝,久病缠身,使得当年的将军,如今出行都不得不低头坐进了马车里。
北地很远,远到言昭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去邺城。前往通州的路程花费了快三个月的时间,因着老将军的病,将士们行进速度不快,等到了通州,也就到了冬日。
言昭先是安排好主帐的防御与保暖,接着才找到自己的帐篷安排好亲卫的歇息。本来亲卫也是和其他普通士兵住一个帐篷,但是言昭带来的亲卫都是乔装的女子,自然不便。
于是,言昭做主,将这些亲卫都安排在她的帐篷里,这当然是不好的。将士们已经传开小将军贪生怕死的流言,言泓只是淡淡看着。
名声好不好不是靠说的,是靠打的。
处理好一切,言昭才能安安静静在主帐里坐着,怀瑾留了京城,自己身边就管安来了。另外六个女卫,虽然不熟,但是名字言昭还是知道。
最为聪慧的两个一个唤作宁景,一个唤作谢则。这两个字说来还是自己取的,毕竟女子的名字在这个时代总是粗鄙而直白,既然要从军,还是跟在自己身边,自然是要取两个好听的字。
景是美好未来的愿景,则是美好的操守。
“宁景,谢则。”
听得外头的喧闹声,言昭特意吩咐二人进了帐篷。
两人早已换上了轻甲,如今碰撞作响,走入帐篷,当即一跪“将军。”
“外头在吵什么?”
宁景笑笑“无非是一些不中听的话。”
谢则性子稳重,斟酌回复道“他们在议论我等歇息在将军帐篷此事。”
“有何议论?”
宁景神情古怪,谢则一时哑然,但还是回复道:“一说将军贪生怕死,二说将军断袖之癖。”
言昭沉默,贪生怕死还有来历,这断袖之癖倒是她没想到的。不过这断袖之癖能轻易联想到,啧,看来军中断袖不在少数。
“知道了,大元帅那边可有传话?”
“大将军派人来知会,太阳落了山在主帐商议军策。”
“知道了。”言昭点点头,挥手让二人自去忙了。
六个女卫分成三队,轮流在帐前站岗,确保无人能近言昭身,进而发现言昭的身份。
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宁景取来厨娘送来的晚餐,等管安验了之后,言昭才开始用膳。
其实行军打仗本来是一切从简,这种验膳本来是不需要的,可如今形势还算平静,自然是尽可能提高安全系数。不然一个不小心被药死了,找谁哭呢?
将军的伙食其实也没有多好,只一盘肉,几个白馍,一碗肉粥。亲卫们吃的就更差了,六个人一盘肉,一人两个白馍一碗菜粥。
言昭看了几人的伙食,深知如此不行,本来女兵的体力就略弱于同等训练的男子,吃不好更难增长力气,特意吩咐几人过来和自己一起吃。
“将军,这怎么行?上下有别。”
言昭摆摆手“什么上下有别,我们且不去管。只听我的,吃了这些,上战场才有力气,以后生死姐妹。”
众女子都被她一番话说得心热,这就是上位者的天然优势。任何一点优待都可以说是礼贤下士,进而让人倍觉自己被赏识,于是肯肝脑涂地。
等一群人解决了晚膳,天也差不多黑了,留了四个人守营帐,言昭带着宁景、谢则去了主帐。
“末将参见大元帅。”一个标准的军礼,虽然还是少些力度,显得不够利落之外,挑不出毛病。
言泓看着一身轻甲戴盔的言昭,一时有些哽咽。
他当初求娶齐闻的时候,觉得齐闻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后来齐闻久不孕,夫人心急,他心疼。原是放下了,一生无嗣就无嗣吧,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安稳过好这一生就够了,轰轰烈烈他都见识过了,只想陪在夫人身边。
却不想老天有眼,夫人有了怀孕。他是日夜都盼,盼望着这个孩子,男女都好。这是他言泓与夫人的孩子,这个孩子会长什么样子?等他长大一些,自己就把言家的武艺尽数传授给他。
然而,老天对他的惩罚似乎没有结束,这个孩子是一个痴儿。
就像隆冬腊月,好不容易用收集到的木材点了一簇温暖的火焰,忽然天降暴雨,熄灭了火,也浇透了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能看到这孩子穿戴甲胄在自己面前了···
言泓上来,红着眼眶,眼中含泪,拍了拍言昭的肩膀“好,我儿勇武!”
言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父帅才是真的勇武。”
言泓哈哈一笑“为父老了,天底下,沙场上,还是留给你们这群年轻人的。过来吧。”
他招招手,示意言昭跟着他走到沙盘那里,沙盘推演历来是行军打仗必备的用具。“我们所在是此处。”他拿了一杆小红旗插在通州的位置上。
接着伸出一指,那是大云。
言昭一愣“父帅,大云不是与我朝议和了吗?”
言泓颔首“是议和了,但不过是不起大冲突罢了。冬季无食,草木不生。云国周边的一些牧人还是会来劫掠我大周。”
他伸手在沙盘上划出三条路,是云海到通州,运城到通州,金城到通州。
“此三条路,是云贼们最惯走的路。不过,想来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呢?自然是云国的事。
李璎是今年六月从云国回来,提交的云国志录上就详细描述了云国对大周劫掠的惯例,就连路线也仿佛是约定俗成的。虽然不能大获成功,可侥幸者也不是不能填饱肚子。
此外,李璎还特意提了一下自己打听的云国形势,太女并非是独大,宁王的影响力也不小。看来那位昭阳公主走的是制衡的路子,制衡是好事,可如今子嗣大了,大臣们开始选边站,难免会使得朝堂互相不能配合。
此事等同于国力内耗,是大大的不妙。但是云国的不妙是周国的幸。
据李璎所说,太女一心想要南下,一旦太女登基,大云拧成一股绳,必然成为大周的边患。而那时候大周这边如果还没有明确的势力统一,定国公也未必能拦住大云。
“是,什么都瞒不过父帅。”
言泓捋了捋胡子,朗声笑了“你啊,知己知彼,本是好事。可沙场对敌,是将军谋略,士兵功夫,这些个大势先不用太担忧。”
“孩儿受教了。”
“为父教导的鲍武,为何你执意让他留守京城?”
鲍武也就是玄武门指挥使,而言昭为什么执意让鲍武留守京城,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她希望军营里是自己的人,而自己要做的事业,自然注定了她所希望的那个人是个女人,而非男子。在言昭的观点里,就如今的社会教化,若是选用男子,女主登基,则男子必然常存逆志。
看看如今的宁王便知道了,他们的观念里目前还不会把女人当成完全的人看待。言昭能信任的只有女子,而且这女子还得有自立的观念,绝不能把男子当作天。
她拍拍手,宁景和谢则走到她身边。“父帅,孩儿带来的女卫,父帅觉得如何?”
言泓听了这话,便开始仔细打量这两个女娃子。虽说身形是单薄了些,但也比自家孩儿壮实。只是,女子为将啊。
“昭儿,当真打算在这条路上走一辈子了吗?”
什么路?女子当权路还是女风路呢?又或者都有。
言昭正色道“孩儿九死,不悔!”
言泓轻叹口气“这不是一条好路,昭儿,或许你是可以生一个儿郎出来护佑你的。”
“我生来痴傻,我儿也未必能逃过。父帅,倘若我当真九死一生诞育痴儿,谁护佑谁呢?”
言泓忍不住又要眼圈一热,他抬手揩了揩眼角,“为父知晓了,只是我儿,有一点你要答应为父。”
他招招手,言昭连忙凑过去。
“上位者喜怒无常,昭儿,不要什么都交出去,一定要有自保的力量。兵戈在手,才有谈判的资格。”
言昭默然许久,忽而跪下叩首“孩儿谨遵父命。”
如此,宁景谢则跟着言昭,言昭跟着言泓,三人就像海绵一样,开始疯狂汲取行军打仗,治军掌军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