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她设立堂主和令使,早晚有一天要放开密事堂的控制权。那么她的退路便只有总事府了。
此外,总事府也是她给其他不能胜任堂主的老堂主们一个退路。毕竟这些老堂主哪怕不能胜任堂主,不能开拓创新,其留下的经验给府主做个参谋也是绰绰有余的。
“总事府分为府主,府僚,工财军密农五使,是机密中的机密,精要中的精要。五使对接堂卫,其中工使,谢妹,我属意于你。”
谢妹激动不已,当即叩首称谢“多谢主子赏识。”
言昭颔首,接着道:“此事机密,总事府我还不打算暴露人前,故而,此事只可你自己知道。明日你搬去驸马府西院住,那里暂定为总事府。”
“是!”
看着谢妹离开,言昭揉揉眉心,其实她又何尝不知,她的管理就像套娃一样,缺乏一个足够的威慑。一个让她们绝对离不开自己的理由。
可是女则的授课还没有结束,女子的心志还没有扶稳,她不敢去赌。只能层层设密,使得众人无法成为合力,也无法沟通交流进而选择背叛。
谢妹入府可以帮她做到对最新工术的最好表达,毕竟谢妹工事精通。此外,她还缺少一个府僚,旁人她信不过。在管安和怀瑾里纠结了许久。
最后,言昭还是选择了怀瑾。
没有别的什么关系,两人都一样有能力,一样忠诚,可怀瑾是女的,而她的事业也是为了女志而开始。
她想用尽毕生,耗尽毕生所有运气,去赌一个女志的可能。所以在这一事业中,她必须保持着这种纯粹。
冬日暖阳,风景正好,她转过头看见窗户上不请自来的阳光,忽然有些恍惚。
她来古代已经许久了,可在这许久里,她似乎都没有真正去古代的街头,集市走一走。她的生活规律至极,在邺城时,只有米行。在京城,便只有皇宫和白虎大街。
这两年来,她好像做了很多事情,可她好像始终没有亲眼去见见,这不遗憾吗?其实,这遗憾极了。
“管安,不去公主府了,带上侍卫,陪我出去走走吧。”
她伸手掀开车帘,看着这一片白的天。白虎大街格外寂静,或许是因为街坊的严格分开,或许是因为高官府邸的密集,这里没有一点烟火气。
“诶,好,主子。”管安在马车上应了一声。
等到那一片威严的退去,奔来的是潮水般的吵闹与欢笑,这大概就是大周的坊市。
言昭掀开车帘,像一个现代人步入一场全景古装剧一样,她惶恐又倍感新奇,这与很久之前她去茶楼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因为此处是真正的属于人间的热闹,路过的小贩举着古装剧里常见的糖葫芦。挑着担子的小贩嘴里叫喊着贩卖的歌谣。远远又听见几声“磨剪子”的叫喊。
真是热闹极了。
“主子,去哪?”
“珩粟行不是在闹市也有一间分行么?去看看吧。”
“是。”
管安应声,一队人摆开阵势,去了珩粟分行。这样的一队人使得人群里的热闹消失了,但是言昭毫无办法,因为她不可能拒绝这些保护。
她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的生死关系到国公府,公主府,甚至于兵戈。
等到珩粟分行之后,言昭没有进去,她只是远远在外头站着,她在看。看什么?自然是这分行的热闹,快过年了,有卖粮过冬的,还有来买粮过冬的。
她远远站在外面,切实感受到自己当初为了扩张珩粟行花出去的银子的效果。有些东西写在纸张上只有一行数据,而现实中自然不只是一行数据。
这分行的掌柜,怀珩也请示过她。是第二批中的佼佼者,有些木讷,故而第二批才中榜。中榜之后名次一般,但因着是京城人士,便去了总行帮工。
再三考察之后,怀珩特意请示言昭,将此人调去做分行的掌柜。言昭准了,只因为听怀珩说此人孤女出身,却最是踏实肯干,不畏辛劳。
她其实没有见过她。
堂试选上来的那些个女子,她接触的也格外少,除了堂会的几个主要成员和堂课的总堂成员。对于这些后来者,她知之甚少。
可在此人的身上,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女子锻体术在此人身上显现很凸出,她的四肢看着很结实,身板看起来单薄却又坚韧。
相比较后世所追求的筷子腿,A4腰,直角肩,这人并不完美。可在言昭眼中,这却是最为完美的,因为这样的身板才有力量,这样的力量才有选择的权力。
可是对于这些后来者,她生怕麻烦都没有传授她们女则,这样来看是不是她太过分了。她似乎总是在提升她们的体力,却没有去努力扶起她们的心志。
万一,她们也会在改变中倍感迷茫呢。
她害怕麻烦的同时其实是在断绝自己队伍的有生力量,后备力量。
“管安,她叫什么名字?”
管安自然也不知道,唯有沉默。
言昭有些恼怒,虽然更多恼怒的是自己,自以为全盘在握,实则对于这些凸出的后来者,她甚至都不识得。
如此下去,岂非项羽失韩信?
“去把怀珩叫过来。”
一行人在外头等了一会,怀珩便行色匆匆地赶来了。她已不是当初的女娇娥,骑在马上也是英姿飒爽,下马行礼铿锵有力。
“属下怀珩见过主子。”
“怀珩,里头那位掌柜叫什么?”
怀珩只看了一眼,回道:“主子,此人本是孤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乳名,唤作二丫。如今她独当一面,属下私以为如此名姓不妥,故而给此人取了个名字,唤作祈昀。”
“祈昀?”
“是,祈望的祈,日光的昀。”
言昭笑笑“这是个好名字,想来你十分看得上她。”
“祈昀踏实勤劳,历来清点米行物资亲力亲为,月账年账从不含糊,属下自然欣喜有此人加入。主子,要见见她么?”
言昭颔首“看看吧。”
“是,属下这就去叫她出来。”
言昭摆手,“这倒不用,你在外头,我同管安进去就行了。”
“主子···”怀珩还待再说,言昭一抬手,只得止住话头。
能得怀珩青眼的自然不是普通人,言昭一进去,就引起了祈昀的注意,她看出这群人衣着不凡,想来是笔大单子。特意把手上的活搁置了一下,上来招待。
“几位客官,要些什么?”
一行人都不说话,看着言昭,祈昀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的公子才是这群人里头的话事人,她重新行礼道:“恕在下眼拙之过,这位客官,是要些什么?”
言昭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来此处倒不是为了买东西的,听说米行的掌柜是一位奇女子,特意来看看。”
祈昀也没有恼,只是不卑不亢道“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祈昀只是其中普通之人罢了。”
“京城居大不易,掌柜的能以女子之身营一家米行,已经算得上奇了。”
“公子过誉了。只是公子今日来便只为此么?不若也看看珩粟行的粮米,祈昀是担不得奇女子之名,但珩粟行之米却是奇米。”
“哦?奇在何处?”
“珩粟行的米有三奇,一是其味回甘,滋润脾肺。”
“这未免过于自夸。”言昭打断了祈昀,她素来是不喜这等油腔滑调之人的。祈昀也不恼,只是笑着接着说下去。
“公子再听听,若是不奇,我送公子一斗。”
“也罢,你再说说,说得好,有赏。”
“二奇是此米食之则气力足,女耕女食。三奇是此米尚侠扶弱,所护之人,天下女子。”
言昭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掌柜读过几年书?”
“不过半年,堪堪认得几个字。”
“你说的很好,我这里有本书送给你。”言昭拿出自己习惯随身带着的女则讲义。
祈昀摆摆手,并不接受。“无功不受禄,我所言是图公子钱财,公子听了也不打算买米是我的失败,如今受书,祈昀心中有愧。”
“图我钱财做什么?”
“救天下女子。”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言昭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把书塞给祈昀,只丢下一句话,就带着一行人走了。
“祈昀,若要救天下女子,光有钱还不够。”
欲正其风,先正其思。欲正其思,先正其教。
这就是言昭的信念。
欲救其人,先救其志。欲救其志,先给其食。
这就是言昭做事的思路。
祈昀看着那来去似风的一队人有些迷茫,但是很快她看见了自己的堂主,连忙小跑过去。
“堂主。”
怀珩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祈昀,你很好。”
接着又道:“这本书你留着吧,好好看,好好学。你会成为一个很了不得的女子。”
祈昀眼里好像有了光一样,她惊喜道:“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祈昀
祈望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