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的事并不复杂，只需要言昭狠心一点，带人去带人回便罢了，奈何言昭终究是言昭。
她来到地牢，看着管安打开门，拾级而入。
阴沉昏暗的地牢，在这里呆三十年未免太难了。言昭在心里想不如把张狗迁去一个小院里，可又觉得院墙矮小，张狗若跑走了，如何能追？
又或者割了张狗的口舌？可是自己这样和恶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沁的话似乎犹在耳边，从开始那一步，就注定不能做个长久的好人了。言昭以前还是太傻，她总觉得她能在权力的漩涡里保持本心。
但有时候本心或许是重要的，却决定不了保住谁，更多的只是顺势而为，不得不为，毫无办法。
走在地牢里，言昭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格外地沉。地牢不大，但她走得很慢，管安在一旁沉默不语，似乎生怕自己说话就打破了言昭的沉思。
言昭看着张狗，其实在牢里也没有刻薄他，除了墙壁不是很好之外，衣食用具言昭都按最好的安排来，甚至还有一柜子的书。
张狗没有看言昭，他背对着言昭坐在榻上，面朝着墙。
“狗哥。”言昭轻叹口气，唤了一声。
“不必了，我担不起。”张狗转过身。
张狗看着她，“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小公爷怎么现在才想起要来看我的笑话？”
言昭没有说什么，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她把张狗关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被问责理所应当。
“狗哥，我不想多说什么。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因为中秋家宴，刘老爷宴请，需要你出面罢了。”
“你真卑鄙，无耻，自私。”张狗见她对之前的话语无动于衷，忽而暴怒起身冲到栏杆前。
“是，我是卑鄙，无耻，自私。狗哥当初救我，如今我囚你，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没有选择，狗哥，我必须做下去。”
“为什么啊！”张狗又悲又怒。
言昭没有说话，此事不说张狗或许只是囚禁，此事一旦说了，张狗必然是死局。
如今的国公府承担不起这样的泄露。
“我，执意如此，一意如此。”
“狗哥，我不想骗你，欺你。中秋家宴，我已经答应了刘老爷。狗哥去了，相安无事便是最好。如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昭来世再给你谢罪。”
话语平淡，却有些涩口，言昭其实不想说的。
但没有想不想，事情必须做，任何的悲伤在此刻都显得虚伪。
“哈哈哈哈哈，你我兄弟，已到这一步了吗？言昭！你有没有一点儿良心，邺城若没有我，你能活到如今吗？你能有如今吗？”
“若无狗哥，则无我。狗哥不是深知此理，才敢说出那般话吗？”
“我是为了你好！你把一切都给长公主，就不怕成了弃子？”
“狗哥，我有我的考量，很多事情，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你我站位不同，所求不同。”言昭有些沮丧。
张狗无辜吗？他只是习惯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了，他只是已经习惯无知无觉地食用女子的血肉了。
言昭没有办法责怪张狗，因为张狗本就不理解有什么不对，反而张狗却能责备言昭，因为言昭明面上是个男子，她给予弱者的援助，是对强者的挑衅。
“哈哈哈哈哈，站位不同，站位不同。”张狗忽而失力，坐在了地上，嘴里念叨这句话。
“你我兄弟，几时成了君臣？”
“出邺城时。”言昭阖眸。
“罢罢罢，家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张应正答应了。
他彻底成为了张应正。
若是张狗，必然大喝不公，宁以死搏。可这是张应正，他读书明理，认字通文。上位者的谋算他或许不精，但是上位者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深谙其理。
张应正会权衡利弊。
言昭睁开眼睛，深深一拜“多谢应正兄。”
张应正摆摆手，让言昭离开。言昭轻叹一口气，也不再纠缠，离开了地牢。
出去之后，言昭拿过管安手里刘福给张应正的信，打开看了，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其中尾句倒是写了给张应正取了个字。
识彦。
命人誊抄了一遍，送去给了张应正。
闻听人言，张应正看完此信，忽而发起狂来，时而大笑时而嚎啕。
言昭听了奏报，只摆摆手，轻叹一句“随他去吧。”
识彦，识彦，识时务者为俊杰，果然是人老成精。
等中秋家宴到了，言昭没能带着沈沁一起出席，毕竟她俩如今在外人眼里可以说是势如水火，哪里能一起出席。何况刘宅的家宴保卫远不能及宫闱。
宫闱之内都有不少钉子探子，何况刘宅？
好在这几个月虽然二人明面上势如水火，但毕竟也没有闹开，言昭照样住在公主府，她们夜时是亲密的爱侣，等到天明却是仇敌。
言昭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演偶像剧，比如主角有人格分裂，第二人格相爱至极，但是第一人格互相憎恶，于是天黑时相爱，日出时相敌。
真离谱啊这生活。
好了，扯远了，说回刘宅，这顿饭吃的自然是极好的，如今珩粟行平稳交接，利润甚巨，其中20%都流向了刘宅，不可能吃的不好。只是言昭没有胃口。
没什么原因，只是看着张应正和刘福坐在一起，两人眼圈儿都红了，第一次做恶人的言昭心里破觉不是滋味。
酒过三巡，刘福开始试探。
“如今府上忙，狗哥顾不上回家叙旧，老夫也知道。但是狗哥年纪也到了，是该有个媳妇，操心一下冷热了。不如老夫先相看着。”
言昭没说话，张应正倒是接了话“姨夫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想成亲。”又有哪家好姑娘能跟着他一个囚徒呢？张应正忍不住心内戚戚。
“你这孩子，翻了年去你都三十又六了！还不成亲！要等到什么时候！”刘福恨铁不成钢。
言昭没有说话，她并不打算搭进去一个女子来成全张应正，对不起张应正的是她，不是旁人，何必用旁人来替自己报答，至于她，她也不打算报答。
多给刘宅，保刘宅一世富贵已经是在沈沁压力下她能做到的极限了，绝不会给人新的得寸进尺的退让。
她轻咳一声，放了酒杯，“狗哥有自己的想法，刘老爷就由着他。”
言下之意，无非是不同意了。
刘福叹口气，熄了火。
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得出这话的人，取得出张应正字的刘福不是莽夫，也非庸人。
酒宴继续，等喝完了，刘福也醉了，张应正也醉了。两人抱在一起大哭，言昭神色平静。
她有些麻木，又有些脱离，自己似乎已经不是自己了，但这是她能给他们最好的结局。她出声了“好了，就到这吧，不必再哭了。如今是能嘹亮了，可往后却难以出声了。”
她话语晦涩，刘福已经醉了，却不是傻子，即使头脑再昏沉他也看清了形势，放开了张应正。
言昭摆摆手，便有一队人上来架着张应正离开了。言昭没走，她转过身，举起酒杯，“我敬刘老爷一杯吧。”
刘福要举杯时，言昭却抬手，立时便有人上来取走了刘福的酒杯，刘福的酒意清醒了大半，有些不解。
正疑惑的时候，管安端着一个木盘过来了，上面摆着一酒壶一酒杯。言昭挥挥手，小厮上前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刘福。
刘福惊惧极了，他握杯的手微微颤抖，却是不敢让杯中的酒洒出分毫。
“小公爷。”他声音嘶哑。
言昭沉默许久，才又举起杯来，“我敬刘老爷一杯。”说完，抬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刘福没有落泪，他眼一闭，心一横，把酒喝了。
见他把酒喝了，言昭方才淡淡地说“祝刘老爷福寿安康，永享太平。”
“刘某多谢小公爷赐酒。”
言昭淡淡一笑“倒不必客气，一场宴会，敬你一杯酒是应该的。刘老爷，这便走了，不必送。”
看着言昭离开，刘福才忽然瘫软下去，整个人躺在地上，一时刘宅家丁丫鬟妻妾乱成一团，纷纷喊着老爷怎么了，唯独刘福神思不属，心内惶惶。
一场宴会一杯酒，往后中秋，若都来这一场，那便都有一杯酒，是贺酒还是毒酒，不过是言昭一念之间。
刘宅阖家上下的性命，也不过言昭一念之间。今晚的试探，过于重了。是了，此人早就不是当初邺城的小小账房，她如今是国公府的独子，长公主的驸马——言昭。
其言灼灼，其行昭昭。
作者有话要说：言昭：我直接黑化！！！
这里提一下夺权没有好人的uu们
所以wuli昭昭也不是伟光正人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