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转身回了寝殿,殿里灯火没有几盏,看来长公主还未回府。
她一个人洗漱完毕,就躺在那张大床上了。
夜深露重,裹紧身上的锦被,也不觉得有一丝暖意。她只是静静地想着,想着很久之前的一切。
那时候她刚刚遇见张狗,他找自己要一个馍馍。他带自己钻狗洞,还有住在狗儿坊,介绍工作给自己。
没有张狗,如今的她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但是事情总得做啊,必须做,且一定要做。她受不了一世藏头露尾,更受不了站在山顶还不能帮助一下女子。她想把这件事做了,张狗不同意,她也会去做。如若张狗势必要成为阻碍,她也不能手软。
言昭闭上了眼睛。
而那厢,张应正回到屋内,心内凄惶,他深知自己已非邺城终日游手好闲的张狗。可如今细想来到京城,这么些日子,自己都是沉在府中,一时之间,去投奔谁也不清楚。
甚至于刘家米行,如今也在言昭的手上了,而自己,今夜一番吵闹,想来已被厌弃了。
他有些难过,也有些愤愤,他不理解。长公主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先是操控了天下,如今又操控了他的兄弟。
女子怎么能当朝理政呢?还去和男人一起做工,读书,甚至于参军。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还不待他继续想下去,就听得屋门被叩响,他起身有些恐惧,但是随着那急促的敲门声,他还是不得不走到了门口,他伸手抵着门,不敢打开。
是什么来了?
是谁?
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动,像一座石像站立在门口,但是外面的人已然不耐烦了。
张应正的院子里只他一个人,敲门已经是暗六最后的礼待了,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抽出腰刀,水亮的长刀映着一院清冷的月光,霍然向前,便如切割泥土一般,破开了门,出现在张应正的两手之间。
张应正尖叫一声,但不会引来任何人。
今夜的守卫也都知晓这是谁下的命令,他们的表情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眼神甚至没有丝毫的动容。
言昭睁开了眼睛,她感觉到腰上环着一双手,她伸手去附在那双手上。
“殿下回来了?”
“驸马在想什么?”
沈沁贴近她。近来天凉,沈沁怕冷,便时常借言昭来暖暖,言昭看着她斩钉截铁的架势也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什么关系都不是,却亲密得很。
“臣关押了张应正。”
暗六是公主的人,即使她不说,沈沁也早晚会知道。甚至于会知道张应正所说的一切,如果想要留张应正一条命,那就只能由她来交代。
沈沁抽回手,言昭依旧背对她,她伸出手在言昭背上描画,“为何如此。”她的指甲晶莹修长,微微戳在言昭背上,轻轻划动,有些痒。
言昭不自然地动了动,“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臣便将他关押了起来,以免冒犯殿下。”
“冒犯?是关于本宫的么?”她的指甲用了一些力,但依旧在很慢地划动。
“是。”
“说了什么?”
言昭沉默许久,“臣希望他活着。”
沈沁没有着急说话,她慢慢移动着她的手,眼睛里的光明暗不定,昏暗的寝殿没有一丝声音。
“你用什么保他?”
因为希望他活着,所以他所说的一切只言片语都不能吐露,一旦吐露,便只会是杀戮。
“殿下想要什么?”
沈沁收回手,她动了动,变成平躺,望着垂下的纱帐。
“你还有什么呢?”她闭上眼睛,过了许久,轻笑一声。
“是说了什么呢?牝鸡司晨的老论调,还是女祸,女主的新说法呢?驸马三缄其口,又不肯明确让步,本宫答应了,不会亏吗?”
“殿下想要什么,臣就奉上什么。”
“一个乡下人,也值得么?”
言昭有些恍惚,她似乎是再撑不住侧躺,忽而一倒,同沈沁一起平躺着,看着垂下的纱帐。
“或许吧。”她闭上眼睛。
沈沁并不同意,“你不能老想着做好人。好人是做不久的。你也不能想着本宫来做坏人,本宫只是做正确的事。”
是,妄议皇族,诋毁公主,这放在任何一个平庸的公主身上都可以动手。她没有理由要求长公主不动手,或许长公主奈何不了国师,但是若连一个小小的张应正都搞不了,未免憋屈。
“本宫府中有一丛牡丹,红艳非常。本宫不喜欢,可又是先帝赏的。本宫不喜欢牡丹,驸马,你可知道后面如何?”
不等言昭回答,沈沁就继续说了下去:“凡长公主府中宫女,太监,属官,侍卫,暗卫,幕僚,甚至于来本宫府中的客人都不敢唤此花为牡丹。”
她的地盘没有也不允许有一个人同她唱反调。
张狗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臣会将他囚禁在国公府,此生不得出。”
“总有人会找他的。”
“臣不会再软弱了。”
沈沁神情淡淡,没有继续说。
二人沉默许久,就在言昭以为长公主殿下已经就寝的时候,沈沁说话了。
“除了这个,你还得许本宫一个要求。”
“臣绝不推辞。”
一夜再无话。
次日一早,言昭没有去国公府,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又或许说至少在这个风口浪尖,绝无相见的必要。
还不如去看看工事堂,农事堂,卫队在做什么,她去了驸马府。就看见地上堆着不少木箱。
“这些是什么?”她一边问着,一边示意管安打开,管安忙忙上前,把那木头箱盖揭开,里面都是说做活用的锤子,斧子,凿子。原来是工事堂的家伙事。
“怎么都堆这里?”
怀瑜在远处听见声音,连忙小跑过来。
“回主子,今日工事堂与农事堂都采购了一些用具,打算就在前厅分完,然后出去做活,故而没有搬到院子里去。”
“今日便出去做活?”
怀瑜一笑,“是的,今日便去。农事堂说正值秋收,就算如今不是自己的稻谷,也是主子的稻谷,去看看收成。工事堂这边打算先去民间巷里打个名气。对了,主子,今日却不见张副堂主来工事堂点卯。”
“她们想的,倒也周全。长公主那边有个职缺,把张应正调走了,如今便不归这边管了。至于副堂主,便先空缺吧、你们今日若这么早出去做活,回来也要记得结了《女则》的课业。”
“是。”怀瑜抱拳。
“罢了,今日我就先不进府了,让李招娣留意着今日田间。若有合适的女子,问过意愿,可以招纳的便招纳。嗯,你们也一样。”
“是!”
正说着,府门前便来了许多人,他们扛着木头钉起来做成的长箱子,想来应该是锄头铁铲一类的,言昭倒不是很感兴趣。
只是又看见怀瑜在一旁招呼人,又觉得自己应该再盘个地方,烧瓦烧砖什么的。
想到就干,这是言昭整理并落实现代思路的法则,她招招手,让管安附耳过来,吩咐他去城外盘块地方。而自己去找长公主请示烧砖烧瓦之类的活计。管安点点头,自去了。
如今管安已经不是时刻跟着言昭的小厮,更像一个大秘书,而他去做事,言昭身边也还跟着侍卫小厮暗卫这些小秘书。
她看着众人各自有各自的事,便先行离开了,《女则》的下一章还要再琢磨琢磨,顺便她也有一些事想同沈沁说一说。
等夜色垂漫,她放下手里的笔,想起白日间想的事。她和沈沁白日基本不见面,碰面基本就是晚上一起歇息在寝殿里。故而一些事情,都是晚上再商量。
言昭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衣,出了门。她从小院里走出来,便见寝殿灯火通明,看来是沈沁回府了。她走到寝殿前面,就看见一群宫女,她们环绕簇拥着一个人,是沈沁。
言昭快步向前,到公主跟前,行礼道:“殿下,今夜怎么有兴出来?”
“今日月圆。”
于是言昭便也抬头看去,果然是皎皎一轮白月。
“美极。”
说罢她低下头,忽而看见一人正跟在沈沁身边,作长袍束发男子打扮的女子。
“这位是?”
“本宫府中幕僚,李锦。”
“锦见过驸马爷。”李锦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免礼。”言昭颔首。这正是她今日要说的,只是眼下人多眼杂,先行忍耐吧。
沈沁今夜似乎格外有兴致,她赏月赏了一刻钟,才肯歇息。吩咐宫女把李锦送回小院,便转身和言昭一起回了寝殿。
“殿下今夜心情似乎格外好。”
沈沁颔首,却没有搭话。
言昭便继续伴着她走着,缓缓开口,“近日朝中无事,殿下就不想掀起一阵波澜么?”
沈沁方才抬眼看看她,“驸马是嫌本宫手里的事不够多么?”
言昭摇摇头,“时势正缓,错过岂不可惜?”
沈沁伸出一指,贴在言昭唇间,她凑近,呼吸轻轻打在言昭脸上,“如今先不说,回了寝殿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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