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驰光是说着身子不舒服不练习了。
但实际上却每天晚上在操场上跑步,他躲着任何人,所幸他没躲多久就放暑假了。这回不需要再躲着谁了,把要做的暑假作业和书统统搬回家里之后,季驰光就开始了疯狂练习。
他开始害怕和别人比赛了,无论是跑步,亦或者是篮球,反正每次一想到开学之后就要不定时体测,要重新和长跑队的队友比赛,偶尔还要去和朋友们打篮球,季驰光的腿就莫名出现疼痛。
虽然并不强烈,只是有点酸酸涨涨,但这痛还是让季驰光心底发慌。
他趁着带婆婆去做透析时偷摸着跑去挂了号,肉痛地出了一大笔诊费,做了各种检查,医生却和他说他的肢体没有任何问题,可能是心理方面引起的幻痛。
季驰光道了谢,坐在医院走廊的诊室发呆。指甲被他撕成条剥了下来,整得刚刚养出一个形状的指甲又变得短短丑丑的,季驰光才如梦初醒。他看着形状难看的手指头,最终还是决定不再去想了,想也是没有用的。
季驰光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脾气却犟得像头牛。他就是那只笨鸟,虽然先飞,但却总是落了单,被甩到后边,于是他只能用力地扇着先天不足的翅膀,拼了命地去赶上大队伍。
其他鸟儿轻轻一扇翅膀就可以扶摇直上,但他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都无法做到。
他没有再像以前一般,一有假期就去打工赚钱了。所幸他刚满16岁之后,一有闲暇时间就做兼职,此时也有一笔对于中学生来说很高的存款。而且他见义勇为后,市里头给他发放了奖金,现在还没到账。但他查了一下,他的奖金等级够他付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了,这样婆婆就不需要再为这些钱操心了。
从看完医生的这天后,季驰光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出门跑步,回到家后就开始狂背英语和狂刷题,然后吃一大块鸡胸肉。
除了出门训练和陪季婆婆去透析外,季驰光没有再出过门。
季婆婆原先还不知道季驰光发生了什么,直到某一天她起夜时从季驰光的房门经过,见季驰光的门缝透着光,暖融融的,是季驰光台灯的光。
已经凌晨三点了,季婆婆担心地推门一看,见季驰光已经趴在木书桌上睡着了,他没关窗,窗户半开着。
夏雨潇潇,伴着隐隐雷声。雨斜斜地从窗户打了进来,飘到了季驰光半打开着的笔记本上,把上面的公式打了个湿透,所幸是防水笔,除了纸页湿了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影响。
季驰光的脸上也被雨丝胧上了薄薄一层湿,被台灯的光一大,竟然有点亮晶晶的。忽然一声惊雷响,雨更大了,从窗外倾斜地打到季驰光脸上。感到雨滴,季驰光只是把头转一个方向,随后眨了眨嘴,竟是没有唤醒他。
昏黄的灯光下,季驰光眼底皮肤上的青晕清晰可见。
季婆婆把笔记本盖上挪了个地,又奋力地伸长手才把窗户关好,随后又看着季驰光。季驰光虽然不算特别高,季婆婆也是搬不动他的,只能拍拍他让他起来。
季驰光睡得正香,陡然间被拍醒了。只能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直起身子,腰背一阵酸痛。
季婆婆看到他睡迷糊的样子心疼啊,让他赶紧去床上睡。
季驰光“唔”了一声,揉着眼睛,搞不清状况。他打闹不清醒,别人叫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他像站不稳的小奶狗般拖着腿,从木书桌缓缓移动到床边,然后便一头栽到了床上。
蜜色的腕子上,旧银镯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季驰光习惯性地在床上伸长手臂在床上摸了摸,随后便捞到一只长条的柯基狗公仔,他这才彻彻底底安静下来,含糊地说了一句“婆婆晚安”,随即便打打起了小呼噜。
季驰光怕热,但季婆婆依然怕他着凉,给他扯了一角被子盖住肚子,见他睡得安稳,才又回了自己房间里。
季婆婆被雷声吵得一晚没睡,临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天一亮她就起了床,走出客厅一看,季驰光房间门大敞,里头已经没人了。
这样的情况后面几天时有发生。
又是一次晨跑,季驰光昨天休息得比以往要好一点点,他便特意地增强了训练强度,在小区花园下头拉完了筋后,季驰光才拖着疲惫的步子上楼。
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楼龄有几十年了,是婆婆年轻时单位分的房子,已经很久了。许多老居民都随着儿女搬了出去,这里头多半住得是外地来打工的人。
楼梯间墙皮上总是贴着各色牛皮藓,大多都是通下水道,搬家,维修空调一类的,这里的采光并不是特别好。昏昏暗暗的,只有头顶的黄色声控灯照亮,但线路似乎并不是特别好,时常维修。灯泡总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这小区老旧破败,但这是季驰光有印象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季驰光曾经被人领养过,却也只像一个过客一样,短暂地在房子里待了几天又被送回了福利院里。有记忆以来,季驰光就在福利院生活,他从一个福利院转到另一个福利院,不变的是这里永远都是被人抛弃的孩子。
也包括他,他曾经有象征着肮脏、不洁的标志。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了,疤痕却依然留在季驰光身上,每次洗澡的时候,他都能摸到那道伤疤,就像一个丑陋的肉虫子一样。
但季驰光已经好几年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了,他跨着楼梯三两步上楼,掏出挂了软绵绵狗头公仔的钥匙戳进钥匙孔,公仔里装了BB,不小心按到就会响。
季驰光把钥匙随手搁在鞋柜上,手无意中压了一下挂件,钥匙便发出两声叫声。季驰光也不在意,他背对着客厅,用脚踩了两下鞋跟,把回力鞋给踩了下来,又用手提着放回鞋架上,边放边说:
“婆婆,我回来啦。”
季婆婆没有应他,但他刚才明明用余光看见客厅有人。季驰光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宋羲乖乖地坐在木头沙发上,小黄则趴在他腿边,眼睛是闭着的,只有尾巴一甩一甩的。
宋羲手上捧着一杯热水,那纸杯子上头还氤氲着白色的雾气,将宋羲的脸晕得有点朦朦胧胧,捧着纸杯的双手则叫水热得指尖微微发红。
他似乎刚刚喝过热水,嘴巴粉粉的,像春日的桃花瓣似的。
“啊,你,你怎么来了......”,季驰光一看到他,手脚便有点无措起来,套着白色袜子的两只脚互相蹭了蹭,看起来比宋羲这个客人还要拘谨一点。
宋羲只有上次季驰光出院帮忙搬东西那次来过季驰光家里,但那次他有急事,故也是匆匆而来,把东西帮季驰光搬进门后便走了。
见宋羲冷不丁地出现在家里,季驰光有点没回过神来,他呐呐道:
“我婆婆呢......“
电视里正播放着猫和老鼠,这电视是季婆婆帮宋羲开的,宋羲在季婆婆出门后就悄悄地调了几个台,最后才找到他想看的。
宋羲见季驰光没注意电视画面,便伸手一按遥控器把大屁股电视机关掉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有接,微信联系你也没有回应,我有点担心。”
“婆婆出门买菜了。”
“啊这,这样吗。我没,没事的......”,小黄一见季驰光回来了,便兴奋地从沙发上冲了下来,飞也似地跑到门边热烈迎接季驰光。季驰光穿着运动短裤,它扒不到季驰光的裤子,软乎乎的肉垫便按到季驰光的小腿上,爪子勾拉着季驰光的裤腿边。
“小黄乖,别再扒哥哥裤子了,哥哥要没裤子穿了......”,季驰光抱起小黄,撸着他走到木沙发上坐着,零食柜里的零食已经被婆婆拿出来招待宋羲了。小黄夹在季驰光与宋羲中间,就又玩起了要同时趴在两个人腿上的小游戏,软乎乎又短短的小狗身子将季驰光的腿和宋羲的腿连在一起,两人的腿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夏季长裤布料,亲密无间。
宋羲的耳朵莫名有点耳朵红,他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季驰光,见季驰光无知无觉地给他倒茶几上的橙汁喝。
季驰光的体温本就偏高,此刻他刚运动完,更似火炉一般烫着宋羲的腿,宋羲连忙抱起小黄在怀里箍着,连小狗爪子都被冷白色的手包了起来,将腿微微移开一点距离后,宋羲的耳朵才降下温来。
季驰光对宋羲刚才做的事一无所知,他挠了挠脸,从小学之后就没有朋友来过他家了。宋羲陡然出现,季驰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招待。
“那个,呃,你爷爷身体还好嘛......”,季驰光没话找话了起来,宋羲本来说好暑假要和他一起学习的,但是他的家里人突然病重,季驰光不太清楚宋羲的家庭情况,他除了宋羲的爷爷是个企业家外一无所知,宋羲似乎也并不想谈论自己的家庭。
听到这话,宋羲的脸上带上了一种释然又复杂的神情,他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说。
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季驰光手足无措起来,他连连道歉。见他慌张的样子,宋羲的嘴角便浮上了一抹淡笑,他又再摇头,缓声说没关系。
忽然他看到了什么,颦着眉凑近季驰光看了看,手似乎想要摸季驰光脸上的黑眼圈,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将手缩了回来。
宋羲的手一松,小黄就摆脱了禁锢,也不再玩同时趴在两个人身上的游戏了,一溜烟地传下了沙发,直冲狗碗而去,干起饭来。
宋羲的手背在了身后,他不自觉地捻了捻,似乎在回味前几次触碰季驰光皮肤的触感,又想起了季驰光高于常人的体温,眼睛不由得垂了下来,挡住了眼中酝酿着的,他自己也不知是何意味,又从何而来的风暴。
身后的手颤了颤,宋羲的抬起眼来,看着大嚼苹果,还将更大一点的苹果递给自己吃的季驰光,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他接过苹果,又再次伸出手,顿了顿,覆上季驰光的眼睛,他点了点季驰光的黑眼圈,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为一句:
“你要注意身体,我最近闲下来了,我们之后一起学习吧。”
季驰光嚼着苹果的嘴缓了下来,他又想起了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他不想拖累宋羲,张嘴想拒绝他,看着那双浅淡的双眸,里面似有春水潺潺流过,一时间季驰光的喉咙像被堵住了般,拒绝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最终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宋羲见他点头,又笑了起来。他不知他目前对季驰光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至少他现在不知。
他唯一所知的便是:
他想触碰季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