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卞陶空的手触到了自己的耳后，季驰光躲闪不及，被摸了个正着。

季驰光连忙捂住耳朵，他捏了捏刚才被碰到的耳廓，无意识地侧着身子，离卞陶空远了点。

“师兄，你，你回去吧......”

“我想晒，晒太阳。”，季驰光支支吾吾，说完后，他摇着轮椅就想走。

卞陶空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像两颗墨色的棋子嵌在脸上。此时他看着季驰光的动作，微眯着眼，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见季驰光马上就要离开树荫，卞陶空一手抓住轮椅把手，而后又笑了出声：

“似乎师兄结婚那会儿你就不给摸头了，是讨厌师兄了吗？”

“师兄推你去晒太阳吧。”，他说完也没等季驰光回答，一只手把在轮椅把手上，另一只手则强硬地伸过去，想要揉季驰光的脑袋。

眼看着手就要触碰上季驰光的脑袋，卞陶空余光一瞟，只见不远处有人正朝这里来。

卞陶空急忙收回手，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起皱的衣服，不动声色地与季驰光拉远距离。

“小光，那师兄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我之后再来看你。”

季驰光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番动作，呆呆地回了句：“哦，哦......师兄再，再见......”

虽然季驰光觉得与师兄过于亲近的动作有点变扭，但卞陶空这一系列的动作还是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季驰光微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有点傻乎乎的。他望着卞陶空走远后，不自觉地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又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闻了闻，再检查一下自己的衣服有没有明显的脏污。

小时候季驰光和婆婆一起捡纸壳子，那时候陈老师还没做他的班主任。带他的老师不如陈老师那么上心，季驰光因为和季婆婆一起拾荒，遭了嘲弄。

小孩子们会故意接近季驰光，和他打闹。然后又集体地指着他“咦——”一声，然后掩着鼻子说：

“季驰光，你好臭。”

“而且好脏啊，有一股垃圾堆的臭味。”

饶是季驰光不太聪明，被人这么三番四次地作弄，也明白他们并不是真心想要带着自己玩了，他便远离了那群孩子，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自己玩自己的。

他问过后桌的女孩子，他们都说自己身上是没有味道的。但季驰光还是将信将疑，经过他座位的男孩子总是嘻嘻闹闹地掩着鼻子。

他们不需再说什么，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就可以扎痛季驰光的心。

心里像是被划了一个怎么补都补不起来的口子，名为自卑的砂石钻了进去，平时那口子是被松散的线勉强缝住。但只要轻轻一划，那些名为自卑的沙子便从破损的口袋里倾泻而出，像怎么补都补不起来的破沙袋，沙子稀稀落落漏得到处都是。

宋羲见那男人离开，他本应高兴，眉头确实拧得更紧了。

宋羲多思多虑，他平素冷淡，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总习惯性地微微颦眉。平日里看不出什么究竟，但一旦他皱眉，眉间的悬针纹便若隐若现了起来。

他不愿意那个男人与季驰光待在一块，却更不愿意看到那个男人一见到来人，就摆出对季驰光避之不及的样子。

果然，季驰光在那男人走后便不算高兴，神态都是郁郁地，甚至开始做一些神经质的小动作。

宋羲不自觉地喊了季驰光一声。

“季驰光！”

顾及着在医院，宋羲没敢太大声喊。

但宋羲一叫，季驰光就他停住了动作，左右望了望，最后才看到宋羲。

一见到宋羲，季驰光刚才那种闷闷的心情便做烟消云散，心也像打了氢气的气球一样飘飘然地飞了起来。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咧开了大大的笑，连亮晶晶的大狗狗眼都笑到看不见了，

季驰光伸长两只胳膊，大幅度地摇了摇做回应，若非他现在行动不便，可能还会跳上两跳以表自己的兴奋。

即便已经放暑假了，但准高三们还在补课。今天是周四，是应该上课的。季驰光前两天听宋羲说这几天整个年级都要模拟考，他还以为这个星期宋羲都不会再过来了。

宋羲见到季驰光这个高兴的样子，清冷的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浅淡的笑意，藏在金丝边眼镜背后的大凤眼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

宋羲捏着书包朝季驰光高高举起，他晃了晃书包，书包就动了动。

季驰光起先还不明白他的用意，正疑惑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头便从书包里探了出来，它吐着舌头，奶奶地叫了两声。

“啊！小黄！”，如果宋羲来了是第一层惊喜，那小黄便是第二层了。季驰光迫不及待地就要摇着轮椅过去。他打下刹车，整个人都摇出了树荫外。

宋羲见他的动作，急忙大步跑了过来，将书包连带着小黄轻轻地塞到季驰光的怀里。自己则推着轮椅把季驰光挪回了树荫下。

医院不可以带宠物进来，学校也不可以带宠物进去。宋羲今天把小黄装到书包里，一下就违反了两条规定。

所幸小黄是一只听话又安静的狗狗。

“刚刚那个人是......”，宋羲和季驰光一起摸着小黄雪白的毛发，小奶狗的体温熨烫着宋羲微凉的手心。

季驰光的体温也很高。一瞬间，宋羲便想起了之前和季驰光十指相扣的事情。浅色的大凤眼不由得微微失神，他盯着季驰光蜜色腕子上的银镯子好长时间。

直到银镯子上反射的光斑灼得眼前有点发晕，宋羲鬼使神差问了出口。

季驰光听到宋羲问话，撸着小黄的手不由得顿了顿。他不自觉地抱住小黄，没养回来而显得有点瘦削的下巴垫在了小狗的脑壳子上。小奶狗汪汪叫了两声，又安安静静地舔了舔季驰光的下巴。

季驰光想起了刚才卞陶空迫不及待离开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又吸了吸鼻子。但进入鼻腔里的只有小狗香波的味道。

“那个是我小学老师的孩子，我叫他师兄......”，季驰光垂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说完话后，那双与小狗如出一辙的眼睛悄悄地看了宋羲一眼，见宋羲一直在看着自己，又忙不迭地抽回了视线。

“我，我和我哥哥约定好了......不能再叫其他人哥哥的。所以就叫他师兄......”，季驰光说完话，也不敢再看宋羲了，他愣愣地看着小花园的地砖，看着排成队的小蚂蚁从地砖的缝里一只只地走过，走到对面的花坛里。

季驰光笨拙地试探，他想知道宋羲有没有印象。等靴子落地前的时间无比漫长，比知道结果时还要让人不安。

季驰光的心似打鼓一般，随着树上的一声声蝉鸣跳动，心如雷击。

听到及驰光的话，宋羲的纤长的睫毛似蝶翼一般微微地颤动了两下，浅淡的唇被牙齿咬出淡淡的齿痕，半晌才松开，只留下一层浅色的粉。

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小黄短短的尾巴伴着越来“知知知”的夏蝉鸣叫，一下又一下地扫在两人的胳膊上，

“是吗？你还有一个哥哥？”，宋羲率先开口，他低下头，柔顺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他的脸藏在了阴影里，只有从树叶缝隙投下的光斑偶尔透过发丝照过他的眼睛，能窥见里面的光华流转。

季驰光的心瞬间冷了一截，他低着头，想把眼中噙着的泪给收回去。他尽可能地镇静下来，就是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是啊，我，我还有一个哥哥。”

直白的话就要问出口，胆怯却让他缩了回去。季驰光把想说的，想一股脑问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最后只像蚊呐一般从嗓子里挤出小声的一句：

“但他不在这里。”

季驰光胆子很小，他害怕那个童年记忆里的哥哥不记得自己了。那时候宋羲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福利院里不能收礼物，但他太想要了。被阿姨抱回去的时候，他就把糖葫芦塞到衣服里面，他的衣服很大，藏到晚上都没被发现。

他舍不得吃，最后发霉了。被福利院的社工叔叔发现了，最后糖葫芦被扔掉了。

宋羲，宋羲说过回来看他的。

自己要回他一个贝壳的。

许是我问的不够直白。

以后再问吧，现在不是时机......

季驰光吸了吸鼻子，最后他揉了揉眼睛，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打到了小黄的毛上，把小黄松软的毛发打成了一绺。

小黄感觉到季驰光的眼泪，抬起小狗头，叫唤了一声，随后又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季驰光揉着眼睛的那只手。

“你怎么了？”。宋羲翻出纸巾，带着清冽冷香气的小熊纸巾便被递到了季驰光手里。季驰光手被塞进一张纸巾，但他却只是捏着，纸巾在他手里皱成一团。

季驰光摇头，他吸了一下鼻子，哑声道没什么。

见到这样，宋羲也没将那发皱的纸巾挖出来，他另抽了一张，轻柔地将季驰光的眼泪拭干净。

“我们回去吧。”，宋羲解开刹车推着季驰光就要走。

季驰光觉得宋羲离自己太近了，他的腹部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脑袋，一股冷冷的香气穿过来。

季驰光身子一抖，僵了一下，虽只是一瞬，却叫宋羲发现了异样。

宋羲半蹲下来，眉头又不自主地颦了起来，询问他的情况。季驰光见着宋羲眉心浅淡的悬针纹，不自觉地想伸手压平它。

手指伸到一半，却又僵住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忙不迭地想要将手收回来。

宋羲却握住了他想收回去的手，眼露疑惑。季驰光挣了挣手，没挣开。他脸色僵硬，扯出一个笑来：“我身上好像有点味道，不，不碰你了......”

宋羲听到这话，却没嫌弃。整个脑袋凑了过来。季驰光的身子一动不敢动，只能感到宋羲的挺翘又光滑的鼻尖在自己的脖颈上碰了两下，随即便是细细簌簌地吸气声。

“没有，是柠檬味的。”，宋羲清冷的声音在季驰光耳边响起，季驰光的耳朵渐渐漫上一层红晕，宛若天边的云霞。

宋羲看到季驰光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地颤了两下，耳朵也红了起来。他的心慢慢地软下来，似化作一汪春水。金丝眼镜后，浅淡的眼里盛满笑意。

“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