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驰光动身了,赵于勤便拔腿玩命地跑。
她身材有点胖,平日里也不太爱运动。跑步对她来说很是吃力,但恐惧迫使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仿佛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赶她。
赵于勤跑出一段距离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就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
那个男生没有跟上来。
赵于勤认得刚才那个男生,知道他是体育特长生,是练长跑的,跑得很快。但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恐惧一寸寸地漫上赵于勤的心头,她粗喘着气,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她硬着头皮往前跑,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个杂牌子的手机,忍着哭腔道:
“你好,我要报警,我在交大附属101中学的新村,这里......”
赵于勤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地说出事情的经过,确认那边正安排警员出警。待挂断电话后,她才敢放声大哭,姣好的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边哭边跑,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今天非要来学校拿胸牌!还不许赵不嬉跟着。
为什么自己今天为了省时间一定要钻小道走。
赵于勤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早就盯上了,她往常是和弟弟一起坐公交来上学。
公交站在城中村打印店的对面。周一到周五,有许多学生都在那个公交站下车,大家为了省时间,一起往小巷子里抄近路,许多学生浩浩荡荡地走。
周一入校没戴胸牌扣个分又能怎么样。如果自己今天不出门,那个男生就不会......就不会......
赵于勤根本就不敢想季驰光身上会发生什么最坏情况,她一边抽泣,一边往前跑,很快就跑出了城中村。
宠物医院内,宋羲坐立不安,他频频抬头看向挂在宠物医院门口的钟表,季驰光已经离开许久了。
怀里的小黄也有点焦躁,它在宋羲身上踩来踩去,嗷嗷直叫。
它的爪子已经长出了软软的小指甲,小指甲在宋羲白皙的皮肤上压出了几个小坑,虽然软,但还挺疼的。
“小黄小黄。你不舒服吗?”
“今天怎么这么躁?”,宋羲低声喃喃,他连问了不会回答的小狗两句,泛着冷色的两只手轻轻地掐住小黄的身体,把它举了个高高。
小黄平时很喜欢这样玩,但此时它却奶奶地发出不安的狗叫,四只爪子直蹬动。
季驰光周末和宋羲出来学习的时候,会把小黄带出来的,宋羲每周都能看到它。
宋羲知道小黄是一只安静的狗狗,从它出生起就没见它这样躁动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小黄的影响,宋羲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准确来说,从刚才季驰光出门起,他的心便像打鼓一样,心慌便没停下来过。
他掏出手机给季驰光打电话,“铃铃铃”的声音却是在旁边洗白了的牛仔包那里响起来的。
宋羲被这铃声一震,心跳也随着这种具有催促以为的铃声剧烈震动。
他再也坐不住了,掐断给季驰光打过去的电话。背起那个泛白的牛仔书包就走,也不管自己的大提琴了。
“请您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小狗,我朋友离开了好长时间,我想去看看他。”
宋羲将小黄往前台的护士怀里一塞,匆忙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那护士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有些呆愣。
宋羲一走出宠物医院的大门,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就窜出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那女生柳叶眉杏核眼,身形很胖,头发有点营养不良的干枯发黄,扎起来的马尾已经斜斜地散落在一边,黑色的头绳只捆起一点头发。
女生穿着交1中的校服,左胸扎着胸牌,胸牌上用楷体打印了三个字:赵于勤。
赵于勤在哭,她一见到宋羲,便像见到了救命恩人一样。紧张到汗津津的手扯着宋羲的校服长袖,语无伦次地道:
“救,救人,快来救人。我们学校有个男生在巷子里,长跑队的,他为了救我......”
宋羲一听到长跑队的心中就警铃大作,因为赵于勤现在的样子太过惹眼,她出来的时候便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听完赵于勤说的话,众人都觉得不对,几个男士站了出来,还有一个操着东北口的女士大声道:
“妈的,什么傻逼玩应这样欺负小姑娘。姐姐和你一块去!”
“走,赶紧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宋羲没有做任何回应,他只是看着赵于勤,琥珀色的眼睛里,眼白布上了几缕血丝,他咬着牙,死盯着赵于勤问道:
“你现在还能跑吗?”
赵于勤瞬间反应过来,她忍住剧烈运动后喉咙翻起的酸液,坚定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跑,给众人带路。
巷子内,季驰光的双臂那个叼烟的小个子和校服黄毛一左一右地箍着。整个人都被架了起来。
那个纹着劣质青龙纹身的社会青年似乎是这个小团体的老大。他攥着拳头,像练拳一样朝季驰光的腹部狠狠地打了七八下。
季驰光被他打得恶心,他喉咙蠕动了几下,哇地一下吐出酸水来。酸水一下就吐到了站在他前面的纹身社会青年鞋子上。
社会青年往后一跳,但他跳晚了。看着自己鞋子上的污秽物,他抓起季驰光打着微卷的头发,把那张青肿的脸露了出来。
“臭傻逼!英雄救美是不是?”
“给老子舔鞋!”
季驰光一只的狗狗眼已经被打肿了,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嘴角也被打裂了。一张脸青青紫紫的,即使是季婆婆此刻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得出他来。
季驰光刚才见赵于勤已经跑出了巷子,本来是想撤的,他自信自己撤离肯定比这三个人快。
他往前跑,这三个男人便在后面追,眼看他马上就要跑出去了,那个叼烟的小个子却纵身一扑,直接伸长手拉住了季驰光的脚踝,把季驰光拉倒在地。
随后迎接季驰光的,就是无穷尽的挨打。
季驰光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和这些社会青年打过交道,他虽然打过许多零工,但是去的都是正规的工作场所。每次看到这些社会青年,总是会躲得远远的。
“妈的,不应老子。”
纹着青龙的社会青年又狠狠踹了季驰光几脚,见季驰光仅剩一只眼睛能睁开,在狠狠地盯着他。
社会青年便红着一双三角眼左右看了看,然后怒气冲冲地抄起那把季驰光刚才当作武器的破扫把。
他用眼神示意钳着季驰光的那两个青年,让抓着季驰光的头发把季驰光脸露出来。然后他就把扫把头狠狠地怼到季驰光脸上,用力地撵了撵。
"看你妈批看!"
季驰光的脸陷在扫把里,他紧闭着眼睛不让扫把的刷毛进去,他左右偏着头,拼命地挣扎,腿也没有放弃,最后一顿盲踹踹到了那个矮个子腿上。
矮个子“哎哟”一声,松了手。趁着这空挡,季驰光用力一甩胳膊,甩掉了另一个抓着他的校服黄毛。
他抓住机会拼命往前跑,但他受了伤,整个人太虚弱了,很快又被追上来的三个人给抓住了。
“敢踹老子!敢踹老子!敢踹老子!”
叼烟矮个子咬着牙,劈头盖脸就是对季驰光几个巴掌过去,他一边扇一边恶狠狠道。一下比一下重,只把季驰光扇得偏过脸去,他的左半边脸完全肿了起来。
季驰光被疼得在地上蜷起了身。头皮一疼,他头发又被人抓着了,这回抓他头发的是那个校服黄毛。
“大哥二哥,你看他这脸,颜色还挺全的。有红有青有紫”
校服黄毛指了指季驰光的脸,三个人看着季驰光肿成猪头的脸,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畜生,一家子畜生,还学别人英雄救美。”
“他不会和那胖妞有一腿吧?那胖妞也挺骚的,专挑没人的地方走,就是在勾引哥几个。”
“交1中,省重点的学生不会都是男的没脑子,女的是骚/货吧?”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是不是啊?你重复一句刚才我说的那句,交1中的人都是男的没脑子,女的是骚/货我就放过你。”
“要不你学狗叫也行,汪汪汪,哈哈哈哈。”
“等会等会,我录下来。”
季驰光身上痛极了,他耳朵现在听起来也有嗡嗡的声响。那三个人的笑声各异,三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声音嘈嘈杂杂,把季驰光本就眩晕的大脑更是搅得天旋地转,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混杂着数不清的恶意,统统地灌进了季驰光的身体里。
在季驰光本就气愤的心里浇油助焰。
季驰光大吼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冲向前,和那个纹青龙的社会青年扭打成一团。
后面的矮个子和校服黄毛也加入了战局,场面一片混乱,季驰光侧腹一凉。他缓缓地低头看,一柄小型的弹/簧/刀送进了他的侧腹里。
先是冷,然后是剧烈的疼痛袭来,季驰光捂着伤口,缓缓倒下,鲜血从那被刀扎得伤口漫出,瞬间像潮水延展,灰色的棉T恤被血染得刺目。
三个人也吓坏了,纷纷推脱不是自己扎的,那个校服黄毛眼睛一转,趁着另外两个人在争执的时候往小巷外头跑,想要逃离现场。
他刚跑出去,那边先来了一个肤如白雪般的男生,他身上也穿着交1中的校服。黄毛心虚,以为是季驰光叫的帮手,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宋羲没管黄毛,他刚才跑在前面,赵于勤在后面远远地提示他位置在哪里,他先人群一步到,进到了小窄巷里。
巷子里面的社会青年和小个子见黄毛跑了,也意识到应该赶紧离开这里,他们顾不上宋羲,宋羲也顾不上他们。
宋羲看到季驰光躺在地上,被毒打得面目全非,血流了一地。
宋羲的手脚都变得麻木僵硬了起来,他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是发生在季驰光身上的事情。
他连忙跪在季驰光身侧,三两下就把自己身上的长袖校服脱了下来,露出左上臂狰狞的伤疤和结实的肌肉。
宋羲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他撕了好几次校服都没能把校服撕开,最后终于把校服撕开了。他没敢动那把扎在季驰光侧腹的凶器,只能尽量帮他止血。
小巷内一片混乱,纹身社会青年和小矮个子已经被赶过来的人制住了,一群人里面还有两个人是去追黄毛的。赵于勤来回跑了两次,已经是极限了,正跪在墙角呕吐。那个跟着过来的东北女士接了电话就跑了出去,扬声喊:
“救护车已经到了,巷子太窄他们进不来,我过去接他们。”
季驰光已经是呼的气比进的气多了,他嘴唇苍白,微微张着。宋羲一边帮他止血,一边神经质地喃喃道:
“季驰光,坚持住。”
“坚持住。”
“坚持住,医生很快就来了。”
.
"……1003,1004……"
“黄医生,患者室颤!”
“准备除颤。”
“患者无意识!”
“除颤第一次,充电两百焦。”
晃动,季驰光整个人都在晃动。季驰光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晃来晃去。
他眼睛睁不开,却能感到眼前一片白。他又失去了意识,像是溺水一样,耳边传来的浄是模糊的声音。
像是列车经过轨道一样,但他听不清楚。
身体突如其来的一阵失重感,像小学去春游的时候,在游乐场里玩得过山车。
季驰光仿佛从高空坠落,他猛然睁开眼睛,惊魂未定。
他大喘气,只觉得喉咙疼得要命,定睛一看,一条管子从他喉间穿了出来。
“瓜瓜!瓜瓜你醒了!”,守在她旁边的女人见季驰光醒来,她惊叫出声。
她约莫二十六七,身着黑裙,披着一件红色风衣,头发是波浪般的黑卷发,看起来颇有港风女星的风貌。脸上两弯柳叶眉,一双杏核眼,眼里蓄满了眼泪。
女人匆匆擦了擦眼泪,明明可以用呼叫铃,这个女人却仿佛忘了一样,趿着高跟鞋匆匆地跑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21床的病人醒过来了......”
看到女人的一瞬间,季驰光脑子里又传来了熟悉的疼痛,像他重生回到高中的第一天那会儿,有一个打蛋器伸到他脑子里旋风搅拌一样。
他想起了关于女人的全部事情,却只有她的。
她高中很胖,高考后减肥,但直到大二才减了下来。
她读的是号称外交家摇篮的首都人大。
她本硕连读,研究生毕业后在最权威的电视台做驻外记者。
前几年她常驻尼泊尔和乌克兰,最近又被外派到法国,准备播报即将开幕的法国冬奥会相关报道。
女人穿着风衣,跟着一大批医生走了进来,高跟鞋已经好好地穿在了脚上。但是头发还是疏于打理,好看的波浪卷看起来油油的,质地良好的羊绒风衣也有点不齐整。
季驰光一抬头,鼻子就是一热,女人又是一声惊叫,她难以置信,但又不敢碰季驰光:
"瓜瓜,你流鼻血了,流了好多鼻血,天啊,怎么会这样。"
医生也很慌张,护士扶着女人让她站到旁边去。紧急叫人推着季驰光去做检查。
女人三两步跟上,她穿着高跟鞋跟着跑起来,高跟鞋在医院洁白的地砖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所幸是虚惊一场,季驰光只是单纯流鼻血而已,并不是脑震荡后遗症,也没有什么病变。
众人又七手八脚地把季驰光推回了病房内。
医生又再检查了一下季驰光的身体,给他做了简单的认知测试,又说他伤得很重,不要随意移动。
"瓜瓜,你好点了吗?认得我是谁吗?"
季驰光点点头,他嘴唇动了动,因为插了喉管,他说不出话,只能带着点气音将那仅仅在胸牌瞥过一眼的答案送了出来。
"赵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