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内外的红色灯笼如同被风灌入，一片片骤熄。地动山摇，天崩石裂，原本的重重叠叠的山、宅院、十里红毯坍塌，悉数陷入地面，归于沉寂。一幢前后相连的红楼拔地而起。
幽暗的房中，绯红的纱帐内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殊丽的容颜，但脸色都异常苍白。
黄美丽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对上绯红的床帐，茫然地眨了眨。
胸腔中仍蔓延着侵入心肺的疼痛，一呼一吸间令她瑟缩。疼痛令她很快清醒，想起什么，她惊惧地转头，却倏地撞进一双幽深又柔和的桃花眸里，让她浑身一震。
魏泠胥？！
她、这是死后出现幻觉了？魏泠胥怎么会在这里？
黄美丽瞪大了一双秀美的眼，瞧着眼前和她四目相对的少年。长睫又颤了颤，一动不动地望着，生怕动作一大，就会打破眼前的美好幻象。
对方却也似极有耐心般的，缄默无声，寂静温柔地同她对视。
黄美丽瞧着，却察觉出不对劲，鼻尖轻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而眼前的少年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唇和眼角却殷红异常。
她心中突然酝酿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师弟？你是人是鬼？”
这不会不是幻觉，而是魏泠胥也和她一样，也变成鬼了？！
与她相视的少年脸上沉寂，闻言划过一丝笑意。动了动唇，嗓音仍带着沙哑：“师姐......你觉得呢？”
黄美丽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挣扎坐了起来，再一打量，他一袭白衣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赤眼红唇，又一脸平静唇畔略微带几分笑瞧着她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寻常人。至少不像小白花平常的模样。
她心中一凛，“不对啊，我喝了那茶，你应该能活着出去才对——”
想起什么，脸色猛一变，“你不会，不会也喝了那断尘茶了吧？！”
刚说完，黄美丽又兀自摇头，自己给否定了。不会的。小白花纵然喜欢她，但不可能会和她一样喝下那杯茶。毕竟她看过书，明白他有多么想要为父母和族人复仇。蛰伏多年，努力修炼，努力从各场比试中脱颖而出，最后甚至为了复仇而堕入魔道。如此深的执念，他怎么可能为了她便放弃自己生的机会？
眼前的少年垂眸无声望着她，长而挑的眼型显得矜贵又疏冷，浓黑的瞳却像是有水浸润过，幽深似古井，沉寂的温柔。
“嗯？”
黄美丽心中惶惶：“师弟，你不会真喝了那断尘茶吧？”
魏泠胥长眸微动，“很难相信么？”
黄美丽蹙着眉，仍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啊，你为什么会.......”
*
魏泠胥染血的手几乎要将茶杯握碎，他黑眸翻滚着血红，抬头看向前方的人，明白了一件事，他不可能打得过眼前的鸳鸯神。
那只能去死么？
他侧眸，另一端仍被黑云挡住。
茶的热雾萦绕，让他微微失神。
爹娘的温柔面孔、滔天的大火、蔓延成河的血，熊熊燃烧的血光，撕心裂肺的表情......数十年的修炼，日日的坚持，百年的沉寂，走火入魔时痛入心扉的疼和炙热。
死么，就这么死？他毫不甘心。
丝毫不甘心。
可是。无论如何却迈不开脚步，踏上那条由莲花铺就而成的路。
他想要复仇，想要公平，想要一个公道。
可是，想起先前还握过的手。想起那个常带着一抹讨好之笑的少女的脸。
他握着茶杯的染血的手指捏到泛青。
猩红的眼角爬满鬼气，口中全是血腥，修为的压制令他动弹不得
“爱情算什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掉自己的生命和大仇？”鸳鸯神的声音似乎很遥远。
他不是不想活着出去。
但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
他将一切收入心中。
将眼前的少女满眼惊愕，他不由抿着唇瓣，反问：“师姐，你不是也喝了那杯茶么？”
“师姐只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便喝了那杯茶。”
他长眸凛冽又深沉：“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黄美丽讶然，下意识反驳：“我那不一样......”
魏泠胥道：“有什么不一样？”
黄美丽张口喃喃，她是因为任务没有完成......才选择舍己为人。
见她不回答，魏泠胥开口：“还是说，”
他顿了顿，苍白的脸颊上斜眸幽深，似有星光碎落，“师姐不是一点喜欢，而是很多？”
黄美丽一怔，心中心虚，又泛出一丝愧疚，
心间的情愫和思绪纷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起他们当前的处境，忙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俩都死了，那......那不是亏大发了！？”
魏泠胥闻言，静静看了她一会，而后冷白的手掌向她贴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冰凉的指节和异样的触感令黄美丽一颤。
“师姐。还是热的。”
黄美丽一愣，“......什么意思？”
忽然察觉到心跳就在耳畔，疼痛也很清晰。她意识到什么，回过神来，怔怔然捏上自己的脸。
是热的，还疼！
惊喜和不敢置信缓缓从黑眸中浮出，如同点燃的火苗，呼啦啦在眼眸晕开。
“我们，难道，没死？”
魏泠胥魏泠胥浅笑，示意她看向一旁：“嗯，我们没死。”
黄美丽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房中央凌空漂浮着一红色圆形物，其外是一层透明薄膜裹着，浅红液体内，肉红色的婴儿安静地蜷缩着。
黄美丽瞳孔微张，“这是......鬼胎？！”
她一双鹿眸晶亮又惊讶：“我们没死，还拿到了鬼胎？！”
魏泠胥，长眸缀着很浅的笑意，低沉地耐心又回了一遍：“嗯，是如此。”
原来霜寂没有骗她。
可是，她和魏泠胥都喝了那茶？
黄美丽忽地恍然，所以......只有两个人都选择喝那杯茶，他们才能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对上魏泠胥毫不意外的表情，黄美丽有些羞恼，“还在这里看我出丑......”
魏泠胥脸色平静：“我如何知道，师姐这么笨。”
黄美丽被他的话一噎，然而心中实在喜悦，也就懒得同他计较。
等他们从鬼市出来，层层叠叠白云之下，遥远的天际还泛着点青，天刚蒙蒙亮。
空气中浮着水雾，弥漫着混街中花草的清香。
她情不自禁侧头，看向身侧的少年。墨发白衣，苍白而轮廓分明的面孔温柔，却又疏冷而妖冶。他身后是青色的墙壁，不远处还有一家店，冒着白色热气。
黄美丽心中忽然冒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只是短暂的一两天，却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不真实。
魏泠胥也侧眸望向她，桃花眸里缀着沉寂的温柔，幽深无比。
天光已亮，黄美丽突然看清楚，魏泠胥手背和额角上皆染上了血痕，漆眸也血痕遍布。
她脸色一变：“师弟，你受伤了？”
魏泠胥摇头：“一点儿小伤。”
黄美丽蹙眉，蓦地有些儿生气，他为什么总是让自己受伤。“师弟，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逞强，要学会保护自己，能动嘴的时候就不要动手，打不过的时候就跑。也不用要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一次，要不是这鸳鸯楼的规则如此，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了......”
魏泠胥无声凝视眼前蹙眉数落他的少女，胸腔仿佛涓涓细淌过，让他无端涨涨的。
他视线落到她开开合合的唇瓣，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很想贴上去。
“师姐。”
少女话说到一半，樱唇微张，啊了一声。
眼前的少年忽然俯身，好看的脸颊在她面前放大，一个轻柔的吻便落了下来。
黄美丽的话被堵在口中，放大的瞳孔中映出少年斜扫的眼尾和薄红的耳廓。
这一个吻，吻得很轻，却又似有柔情万分。
好半天，他才放开她，漆眸覆上一层温柔含情的水雾。
在她耳畔轻声道：“我知道了。”
黄美丽脑子懵懵的，脸上像被胭脂扫过，连耳根都红透了。
长空碧蓝，一切很明亮，不像在鬼市中那般，所以这一个吻也就格外的清晰。黄美丽手足无措，她还在讲正事呢，他怎么突然这样！
少女局促到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哪里，转眸间忽地瞟到墙角处趴着个长着两只长耳朵的小孩，提溜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娘，这里有两个人在咬嘴嘴。”
她突然有种想把脑袋藏进少年怀中的冲动，但一向的骄傲原则，又不允许她做出这种娇俏女儿的事，只好板着一张红透的脸，冲小孩恐吓道：“没见过人亲嘴吗！再看就把你的长耳朵给摘下来，喂鬼！”
小孩愣了愣，哇的一声，被吓跑了。身前传来一阵低笑。
黄美丽红着脸，懊恼地瞪魏泠胥：“下一次能不能不要这样，不分场合，会......教坏小孩子的！”
魏泠胥黑眸幽深，无比乖顺：“嗯......好。那下一次，我换个没人的地方。”
黄美丽愣住，......她在说些什么！
他在说些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白花怎么能这么淡定的说这些话！
魏泠胥微扬唇：“那师姐的意思是，不换没人的地方？”
黄美丽：“？”
反应过来，恼羞更甚......她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小白花是这样的人？！
魏泠胥见她羞赫的模样，收了唇畔的笑：“师姐，我们走吧，该回药王谷了。”
黄美丽红着脸，又羞又恼，又要极力装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她最后哼了声，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回头等他。“你真的没事？”
魏泠胥眼尾扫着红，压抑着胸腔中的血腥之气，柔声道：“师姐，用不着担心。”
黄美丽咳了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是你师姐，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得负责任。”
魏泠胥又乖巧地点了点头，黑眸藏着一点笑意：“知道了。”
黄美丽见他气色很不好，于是也不再拖延，二人乘坐飞行灵器，很快便到了药王谷。
刚到药王谷的大门，便看见门口守着一道石青色的身影，是霜影，她将他们带去了凤仪殿。
顾青羽接到黄美丽和魏泠胥回来的消息，恰好赶到殿前。
对上苍白着脸色的两人，顾青羽原本的喜悦凝住，“师弟，师妹，你们受伤了？”
黄美丽摇摇头：“没有什么大碍。”
“师姐，我们殿内再说吧。”
顾青羽对上她煞有其事的神情，凤眸倏然一颤，他们难道真的取了鬼胎？
进了先前的方厅，霜寂一袭青衣，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还未等霜影出声，她便回过头，对霜影道：“你先出去吧。”
等门落下，黄美丽将储物袋打开，红色的鬼胎浮出。
黄美丽虽然不怪顾青羽，但是一看到霜寂，想起他们在鬼市中的遭遇，就想将她骂一顿。
然而霜寂目光落到鬼胎之上，原本像是死去一般的苍凉眼眸像是突然被点亮，有了色彩。黄美丽指责的话凝在唇畔。
霜寂痴然：“我没有算错。你们真的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