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
纪琛一觉醒来就发现身侧空了,昨天晚上想好的所有的挽留理由全部都无处可使。
他飞快地套上衣服下楼,客栈外面空空如也,纪琛像是被抽去所有的力气一般,靠在墙上,捂着脸。
上一次也是这般,许澜不告而别,他发了疯一般地寻找,可至死都没有见到许澜。
这一次,他好不容易认出许澜来,解开所有的误会,许澜又走了……
纪琛返回房间,将床单抽出来折好,抱在怀里,如同前世一般,他执拗地想要挽留些什么。
他又在店小二诡异的目光下抱着床单往纪家班走去。
太阳刚升起来,不是很热,街上的人也少,再者纪琛将被单捂的严实,要是不认真看,就看不出来他怀里还抱着东西,只当是他拱着手。
从这里回到纪家班已经快中午了,天越来越热,纪琛生怕被纪国诚看到,就绕到院子后面,准备翻院墙溜进去。
到院子后面,纪琛就发现不对劲,他看到他的院墙边缘,有一处圆滑的、足够一个人趴着的豁口,趴口下方的墙角处垫着七八块砖头,像是有人常在这里留守似的。
隔壁是另外一户人家,两栋建筑相隔半米的距离,算是一个极为狭窄的墙缝,再者古代的建筑都不是那种直来直去的风格,方才纪琛从墙缝处进来就拐了五个小弯,这才到达他院墙的后面,所以真的有贼人监视,很难被发现。
纪琛皱着眉,踩着砖,轻快地顺着豁口翻进去。
下次得把豁口堵住才是,不然容易招贼。
纪琛在自己院子里打量一圈,作贼似的跑进房间,将门拴好,就鬼鬼祟祟的把怀里的床单藏起来,准备过了风头再洗。
房间里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摆着一排竹笔,纪琛将竹笔拿起来,扔在抽屉里,就准备把之前许澜送他的拿出来。
他藏的位置很隐蔽,放在柜子顶,以许澜的身高,是绝对不可能发现的。
可当他踩着椅子去取的时候,原本放竹笔的位置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纪琛不死心把书桌拉过来,踩着书桌上去,他能把柜子顶看的一清二楚。
柜子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纪琛不可置信,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见鬼了!
竹笔总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吧?
还是说,许澜……
一想到这种可能,纪琛心里就疼得厉害,要是许澜发现了,该有多难过?
纪琛觉得喘不过气来,无精打采地将书桌推到原位,落寞地躺在床上。
许澜,不会跑的吧?
肯定不会跑的。
许澜那么喜欢他,而且昨天晚上,他们差点就圆房了……
纪琛心里格外不安,尤其是在察觉到枕头底下压着的信时,那种不安直接窜到顶峰。
信下方压着竹笔,竹笔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排。
纪琛颤抖着打开信,里面有两页纸,纪琛摊开,第一页就是和离书。
和离书上签了许澜的名字,还盖有红色的章。
第二页只有两句话。
「如你所愿,我不缠着你了。
和离书上有我印章,我已与县丞打过招呼,以后我与你互不相干。」
信烫手,纪琛飞快扔了,无助地坐在床上,“骗子。”
“你骗我。”
“你又骗我。”
纪琛手遮住湿润的眼睛,掩盖自己的狼狈。
“许澜……”
*
纪琛在床上枯坐了近三日,昼夜未眠,滴水未进,形容枯槁,异常憔悴。
纪国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拿起床上的两张纸看了一眼,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作自受!”
纪琛眼珠子动了一下,想说话,可嘴唇异常沉重,张不开。
“你自己说你,这半年我不在家,你都干的什么事儿!许澜是夫郎!是你最亲的人!就是让你这么对待的?”
“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许澜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说说!你到底是心瞎还是眼盲?”
“许澜怎么待你的,你心里就没个数?现在好了,你把人撵走了,心里可该舒坦了?那你又在这里半死不活地给谁看!”
纪琛僵硬地垂下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不要我了。”
“不要就不要,又不是离了他你就活不了,”纪国诚扯住纪琛的胳膊,“走,跟我去吃饭!”
纪琛木讷地道:“不饿,不想吃。”
纪国诚不容拒绝地道:“不饿也得吃,也不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鬼样子了!要不是我恰巧过来打扫卫生,那下次见到你,八成都得给你准备棺材了!”
纪琛被拖着往前走,他道:“许澜,说,他会回来的。”
刚到前院,纪家班的人就围上来,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纪琛头疼。
纪琛坐在台阶上晒了一会儿太阳,纪国诚就端着饭过来,“你许久没进食,肠胃不适应,只能先吃些清淡的,养养胃。”
纪琛尝不出饭是什么滋味,好像没放盐,味同嚼蜡,他麻木地吃完,又开始晒太阳。
纪家班其他人都被纪国诚赶去后院训练了,小曲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窝在纪琛的腿边。
今天不是很热,纪琛把小曲捞在怀里,靠在墙上,撸着狗毛,看着院门口。
和离书是不是澜澜之前就写好的?在客栈里澜澜受伤站都站不起来,怎么拿笔写字?可真是之前写的话,那在客栈里澜澜为何不提前与他说有和离书的事情?
还是说这封信是澜澜临走前让他侍卫塞在他的枕头底下的?不然他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封信?还有院墙外的豁口…
纪琛将头搁在小曲的头顶,摸着小曲肥嘟嘟的肚皮。
要是他与澜澜昨晚圆房了,那澜澜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纪琛垂头,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就是手?怎么就是手呢!
这下好了,许澜跑了,不要他了……
纪琛又止不住地期待,说不定许澜过两天回来了,或者许澜会给他寄信说想他。
小曲的毛被纪琛薅下好几根,惹得小曲嗷嗷叫,纪琛觉得它聒噪,就攥住小曲的嘴,让它发不出声音来。
小曲吱咛乱叫,纪琛死死的按住小曲的肚皮,不让它动弹。
纪琛脑袋嗡嗡的,得不到结论,更偏向于许澜在考验他的真心。
他想抱着小曲起来,可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劲,还有些头晕,想来是这些天饿的。
在他边上放着一碗糖水,碗底有波纹荡漾,看着有些甜腻,糖水是纪国诚放的,纪琛可不想领这个情,扶着墙起身,任由蚂蚁排成一条线围着碗。
所谓的父爱,他就才穿越过来的时候,感受到一些,现在没了。
可能只剩下惧,不过,只要纪国诚不弄死他,不阻碍他教昆曲,他也愿意与纪国诚和平相处。
非要说的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怨的,从那次他与许澜闹掰后,纪国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来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也不愿意相信他。
虽然现在来看,纪国诚也没做错,毕竟许澜是无辜的,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就是过不去那道坎。
后院左边入口处,紧贴着墙壁有一棵老葡萄树,被四个三米来高的木桩子支撑着,葡萄叶片苍翠茂盛,微黄的嫩叶新出,映着一串串黄豆大小的绿葡萄。
纪琛又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胃不舒服,难受得让他额头冒汗,他捂着胃部,靠着木桩子蹲在地上。
上一回纪琛在祠堂饿三天,是许澜精细地养着他,他除了疲惫,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可现在他头晕胃疼,浑身还没劲。
也没人会温柔地亲他……
纪琛缩在墙与木桩子的角落,将头埋在膝盖里。
他的大哥哥回来找他了,又被他赶走了。
他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大哥哥……
纪琛该想到的,许澜,苏澜,名字里都带有一个澜字,哪怕长相不一样,可那些熟悉感又不是虚假的。
可他总是竭力忽略那些熟悉感,甚至逃避、惧怕、不敢面对,那他在怕什么呢?
怕把许澜当成大哥哥的替身?
纪琛或许不是百分百了解许澜,可苏澜,前世他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友谊,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苏澜很温和,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平日里像极了老妈子一样,唠叨得让他头疼。
像大猫一样的苏澜,往往失望至极的时候,会说反话,会变得强势,每每这个时候,纪琛就会认错,苏澜很好哄,亲一下就能哄好。
而这半年来,许澜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许澜对他很失望,失望到不顾一切。
都对他,用药了呢。
纪琛清楚地记得苏澜是有多厌恶那种药,前世,他懵懂之下,以为那种药会真的会像好友说的那样,让苏澜变得绯红诱人,就给悄悄喂给许澜,结果,惨遭苏澜毒打,外加心理教育一整天……
纪琛有些冷,扯了扯衣服,把自己裹紧了一些,又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兀自看得出神。
“你会回来的吧。”
“澜澜,你怎么舍得跟我和离?”
突然,纪琛猛的坐直身体,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太阳底下看手里的信。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