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染跨进内室后,依旧十分贴心的为她带上了门。
内室的窗子还开着,木板之上月华满地。宋习墨跪坐在了那张凭几旁,点燃了烛灯,翻开了手旁的册子,道:
“你进来是想同我说些什么?”
宋染跪坐在了另一侧,她笑着问她:
“气消了没有?”
宋习墨脸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更别说回答她的问题了。
宋染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柔声道:
“还没消呢?我都哄这么久了。”
宋习墨依旧对她不闻不问,只是低头翻着手中的册子。
宋染跪坐在凭几前,这样的姿势让她浑身不舒服,连腿脚也使不上力气。若不是要哄好宋习墨,这个点她肯定早早的回去躺在了榻上。
宋染将腿侧到了一边,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侧着身子坐在了草席上,她又道:
“要不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这些书中不曾记载的那种。”
闻言,宋习墨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她抬眼向宋染望去,她笑得像后院中的桃花,月华之下,她单手撑着如桃花般的脸庞。
宋染理了理嗓子,开口道:
“从前在海里住着一条小美人鱼……”
宋习墨却道:
“何为美人鱼?”
“既是人又是鱼,算了,这个故事对于你不太好理解,我换一个。”
宋染见她不知所云的模样,再次理好了思绪,继续开口道:
“从前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很饿很饿想要吃面包……”
“面包是何物?”
“这个也不太好讲,我再换一个。”
她盯着落在凭几上那一道道婆娑的月影,抓着脑袋想该讲点什么好。良久后,她抬起头,望着宋习墨那双映着烛火的眸子,忽然有了主意。
“从前有一个女子,她为了救心上人参加了科举考试,不小心中了状元……”
她正准备将这个故事同宋习墨讲完的时候,突然想起科举是唐代的东西,也难怪眼前人将眼睛瞪得这样圆。于是她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我算着时间,你应该还不知道状元是什么吧。”
这边,宋习墨点头应了一声:
“嗯。”
宋染却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她说:
“你肯说话了,是不是不生气了?”
“你愚蠢至极,我怎会与你计较。”
“不气了就好。本来想着讲故事给你听,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宋习墨眼中的烛火愈来愈盛,宋染识趣的闭上了嘴。
意识到说错话后,她连忙改了口:
“不,我的意思是听这些故事对于你来说还是太早了。要不我们聊聊别的。”
“我与你无话可说。”
说完,她便低下了头继续去翻手中的册子。
宋染撑着下巴看着她,夜里起了点凉风,吹得宋习墨额前的碎发舞动。
宋染盯着她出了神,她道:
“骗人。我问你,你当真觉得我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不像。”
“那像什么?”
宋习墨抬头望向她,眼波流转只间,她发觉眼前人竟无端生出一种媚态来,许是点了灯的缘故吧,宋习墨这样对自己说。
她觉得这样的宋染还是不要看为妙,于是她又低下了头,回到:
“娘亲说,染字的意味是不染凡尘。”
宋染一笑,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染是染色体的染。你知道什么是染色体吗?”
宋习墨看着眼前那双映着烛火的眼眸,摆头道:
“不知。”
“它可以区分人体,而我们身体里的染色体是一样的。”
宋染说这话的时候正幽幽的盯着宋习墨,烛灯快要枯竭也不曾发觉。
“怎么区分?”
“区分的方法有点复杂。”
说实话,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早已被宋染忘得一干二净,但她大可以胡说八道,反正随口糊弄宋习墨她也不一定听得出来,只是她看着眼前人,烛火摇曳前那双如履清风的眉眼,月下寒风中舞动的发丝,脑子里便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恰好那时烛灯枯竭,内室中唯有那一扇盛满月光的窗棂是亮堂的,夜幕之下,宋染听见了她一声清晰的叹息。
她道:
“哎,天色已暗,你快些回去吧。”
说罢,她又取来了火折子,点燃了烛灯。
“那我先走了。”
宋染起了身,她拍了拍方才落在地上的衣衫,尔后便转过了身去。她在想,宋习墨为什么会叹气呢。
思绪交杂之时,宋习墨突然从背后喊住了她。
“宋染。”
她说得很平常:
“你好像来月事了。”
闻言,宋染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儿似乎有些微微的胀痛,两股之间也有一些黏腻的感觉。
宋染看向她,问:
“这怎么办?”
宋染看见宋习墨从草席上起了身,她从容的牵过了宋染的手,牵着她从凭几这头走到了屏风那头。
她落脚很轻,踩在木板上没有一丝响动。宋染被她这么牵着,落脚也不禁轻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想,她只觉得,宋习墨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很好,除了有点脾气哪里都好……
宋习墨在柜子前站住了,她拿出了柜中的一只小匣子。在这之前,柜中还放着她到处找来的跌打损伤药膏。
她将匣子递给了宋染。
“要不要换身衣裳再走?”
“还是穿你的吗?”
“你还想穿谁的?”
这时,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也愣住了。
这时,宋染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
宋习墨撇过脸指了指屏风后的箱子,道:
“那边的箱子里,自己拿。”
“欸,你会不会又生气。”
宋染却说:
“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欸。”
“因为你蠢。”
随即,她又补充到:
“你不脏,我不会这样想过。”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无论是宋染穿着她的衣裳去了烟花柳巷之地,还是因为月事在上面沾了血迹。
“你怎么这么好?”
宋染说完,便去翻她的箱子。里面的衣物都叠得很整齐,这儿没有侍女照料,宋习墨却能在处理公务之余把这弄得一尘不染。
她随手拿了一件黑色的袍衫,这件放在最外面,手一伸就够到了。随后她按着宋习墨说的绕到了屏风后面解决她的生理问题。
但当她一打开匣子,整个人就愣住了。
这种东西不会用怎么办……
“宋习墨。我不会用这个。”
宋习墨在另一边答她的话:
“把那个……”
“你过来教我。”
或许是觉得有些不妥,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衣裳是穿着的。”
宋习墨没有出声,宋染想她肯定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那边沉寂良久后终于出声了:
“你听我说就好,我不能总帮你。”
“好吧。”
“两侧的带子是系在腰腹上的……”
宋染在屏风后头按着她说的话弄好了月信布后,她便穿着黑衣走了出来。
放眼望去,整间屋子中都是宋习墨的东西,而宋习墨似乎在已另外一种方式告诉她: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碰,也只有你可以碰。
宋染脑子一抽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更吃惊的是她说的话更加脑残。
“我现在好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我会喜欢你。”
在宋习墨还在愣神之际,宋染忽然抱住了她,她双手环在宋习墨的腰间,仰着头将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处,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宋染说:
“毕竟以前还挺讨厌你的。但是现在看来,要是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兄弟姐妹也挺好的。”
宋习墨想:像这种情况,到底要不要安抚她,到底要不要伸手拍一拍她的后背呢?
她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按她平常的想法,她和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不熟。
宋染又道:
“我小时候都是自己和自己玩,我很蠢,从小学东西就慢,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周围的人就说我嘴欠不要和我一起玩,我从那个时候就没什么朋友,因为我又懒又蠢,还……还长得这么漂亮。”
虽然她说了这么多话,可在意的却是宋习墨为什么不抱她,难道她还不值得她可怜吗?
宋染吸了吸鼻子,问到:
“喂,你小时候有朋友吗?”
“有。”
“陆子兮吗?”
“不是,是我哥哥。”
“噢。”
宋习墨又道:
“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可宋染却没有松开手,因为她现在打心里认为宋习墨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问:
“明天你忙不忙?”
“忙得很。”
“那我后天再……”
“后天也忙。”
“那你得忙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南阳的水灾好些。”
宋染不作声了,宋习墨又道:
“你回去吧。”
这句话落在地上便没后续了,宋染没有立刻答她的话,而是过了很久很久后,才说:
“好,那我走了。”
宋染走了,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就像是作别一个离家很久的老朋友。
宋染走在那条长廊上,像是丢了魂一般,等南阳的水灾好点得等到什么时候,宋习墨至少会在御史台忙活一个多月吧。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河中捞起来的溺死鬼,心口那儿堵得难受:
“哎,看不见也好,见到了也是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