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连着几天的阴雨连绵,老百姓都说这是南阳的灾水,就因为这灾水,宋染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宋习墨了。
宋习墨此时应在御史台忙活,而宋染在藏书阁呆了几日,书中那些木架结构一看就是一上午。
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两件事儿。一是想让佛主开恩,将她送回去已是不大可能了。
二是宋习墨,自从上巳节那日过后,每每见到她,宋染心中总像是有几十只蚂蚁在咬。那是一种十分难受的滋味……
宋染只想扇自己几个大巴掌,那可是宋习墨啊!让她跪祠堂,不顾她死活的宋习墨!
想到这,宋染小声嘟囔了一句:宋染啊宋染,见色起意是万万不行的,再说那人张着和你一样的脸,一样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大不了自己睡自己也……
说着说着,她的话越来越离谱,最后在她自己的一个大嘴巴子下闭了嘴。
她心烦意乱的坐在凭几旁,手中的册子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话说当人足够快乐的时候,心烦的事就会被抛之脑后。
她想找点快乐的事,转念一想,竹林的小馆应该有些动静了。
于是,她准备再进行最后一波实地考察,考察的地方定在了巫玉坊。
前几日她倒是也去过街市,主要就是去看看街市上木材的价钱,只看不买。
她倒是也相中过一整块木料,那块木料成色很不错,用在小馆肯定很抬价。只可惜那儿的老板是个不好说话的家伙,他见宋染只是一个姑娘家,就只拿眼白看人。
“这块木材早就被一位大老爷定好了,等那位大老爷寿终正寝的时候,这块木头就是棺材。”
她问:
“所以这是块棺木?”
“这倒不是,那位大老爷要拿它做棺木我能有什么办法?”
“哪位大老爷?”
“你一个姑娘家,和你说了也不知道,总之,我们木子坊可是有几位大老爷照应着的。”
说着,那人作势将她往外头赶,宋染连着退了几步路后,心中顿生一计。站稳脚后,她将胳膊环在了胸前,道:
“那你可听说过高秋年?”
“他是谁人,我不知。”
宋染用指头指了指天,笑着道:
“当今的中书监大人。”
语落,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勿怪。”
于是宋染借着中书监的名号,不费吹灰之力将这块木材移到了小竹林。
但若是去巫玉坊,那么这中书监的名号用不得,宋习墨的名号更用不得,宋府小姐的名号也用不得。
她思来想去,还是穿上了那件灰青调的长衫,又在腰间悬了一块玉环,还给自己取了化名:无双……公子。
弄完这一切后,她向院中的轻云挥手作别。
“轻云,我出去转转。”
她如是说,轻云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她见宋染一改往日的装扮,疑虑顿时爬上了眉头,她问:
“小姐,今日午时公子回来用饭,小姐何时回来?”
“她要回来?”
闻言,宋染先是一顿,继而又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又道:
“我午时或许不回来,不用等我。”
“小姐要去何处?”
“就去东头转转。”
说完,宋染出了宋府。
她想:还是出巫玉坊吧,或许还能去浪些日子,或许宋习墨根本就不想看到她这张脸。
***
大殿之上,南阳的水灾又议了许久,到了最后,殿上的大臣都沉默不语,低着头立在一旁。
正堂上的皇帝不知又被何人犯了龙颜,手指扣着龙椅一侧,怒目而视。
沉寂良久后,宋习墨上前一步,行礼道:
“臣举荐一人。”
闻言,皇帝眉眼顿时展开了,抬手问到:
“谁人?”
“左尚书之子左渔。”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皆是咂舌。左尚书是何人,那可是犯了龙颜的人,皇帝要罚他几棍子,话说老老实实的受着就好,可他偏偏一头撞死在了牢狱中。而这左渔是他的长子,宋习墨此举可谓是大胆至极。
大殿内,众人都低下了脑袋,只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将椅子的把手一拍,怒火中烧般的传来两列拿着枪戟的庭卫,将宋大人给脱下去,重责几十杖。
可眼下摆在面前的要了无数人性命水灾,皇帝虽然意气用事了些,倒也不至于让老百姓陪葬。
于是他并未展露出大臣们所想的愠色,而是皱了皱眉头,惋惜道:
“左渔甚好,只不过怕他不愿为之。”
宋习墨在底下行礼弯腰,回道:
“若陛下觉得可行,臣愿做个说客。”
“好!”
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揽臂笑得舒心极了。
“宋爱卿深得朕心,那就传旨下去。”
水灾连着议了几日,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早朝过后,满朝上下颇为舒心。
陆子兮也是如此,他快步下了石阶,走到宋习墨跟前,笑着道:
“本初当真能说服左渔?”
宋习墨放慢了些些脚步,她又听见他说:
“想当初,你我还在夫子门下时,左渔经常刁难你我,到后来他却不知为何与你我成了挚友……”
陆子兮说着说着,就自然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却在在触碰到她的那一个,被她给甩开了。
宋习墨望向他,笑着开口道:
“陆大人,左渔的事不必再担心了,交于我就好。”
“嗯。哎……”
陆子兮将手在空中颠了两下,继而收回了袖口,他有些失落,这个曾日的挚友,转眼却变得形同陌路了。他长叹一口气,又道:
“那……你是要回御史台?”
“嗯,那的事还没做完。”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道别后,陆子兮转身上了马车,宋习墨又道:
“一路小心。”
“好。”
陆子兮走后,宋习墨便去了御史台。她的桌前还放着昨日左渔送来的书信。
书信上头写着:看在你上府求我的份上,我左渔再信你一回。
宋习墨折好了信,提笔取纸,写到:南阳水灾颇为凶狠,还望小心。
写完这信后,她便将其交给了小厮,嘱咐他送到左府,算着时辰,圣旨也差不多到了,自己也该回府用饭了。
于是乎,她乘着马车回了府。府中走了一半的人,以至于如今都冷清了许多。
轻云早已备好了饭食,近日公子劳累了许久,看着模样都消瘦了些,她今日特地熬了鸡汤,还烧了一只鲤鱼,加上几碗小菜,一个人吃是绰绰有余。
许是连日落雨的缘故,快到四月中旬了,天还是凉得很。
偶有堂风穿过,吹得人衣摆舞动。轻云在一旁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宋习墨却只是盯着身旁的那张空凳子,开口问到:
“轻云,宋染去哪了?”
轻云抱着胳膊道:
“噢,小姐说要去洛阳城中转转,今日正午就不回来用饭了。”
她见宋习墨在风口之下坦然的模样,她想:莫非公子不怕冷?可她却熬不住了,于是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公子,今日风大,要不把门给关上?”
“嗯。”
宋习墨云淡风轻的夹了一筷子笋子,又问:
“轻云,她可曾和你提要去哪里?”
“东头。”
轻云一面带门,一面回着她的话。
“东头?”
洛阳城的东头是卖些器物的,比如凭几,碗筷,罐子什么的。当然那家明面上卖琴的巫玉坊也在里头,想到这,宋习墨心中“咻”的一紧,手中的筷子也放了下来。
“嗯。”
轻云又道:
“小姐怕是去买木材,今早走的时候小姐还装扮成了男子模样。”
“她穿的什么衣裳?”
“一件青灰色的袍衫。”
听到这,宋习墨心中怒火中烧,她挥手让轻云退下。一手扶额,一手拿筷子,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饭菜。
面前的一桌佳肴在她嘴中变了味,她就这么一筷子一筷子的吃着桌上的饭菜,没有丝毫停歇,直到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偶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左渔说过的话:“你家小妹怕是有些怪癖……宋习墨啊,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啊……这句话就此在她心中烙下了,她放下了筷子,打开了木门,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她心中气焰更盛。
宋习墨站在了庭院中,她头疼的在那踱来踱去,从西角的荷花池到东角的亭子,又从东角的亭子到西角的荷花池,就此来来回回踱了许久。
等她叫人备好马车之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她坐上了马车,对马夫道:
“去巫玉坊。”
那地方与烟花柳巷无异,马车有些不敢相信,借着胆子问到:
“公子……你说去……去哪?”
天到了暮色,还不见宋染的人影,马车中的宋习墨多少有些不耐烦,她呵斥道:
“巫玉坊,快些走!”
“是是!”
听出了她的怒气后,马夫唯唯诺诺的回到,尔后扬起马鞭,“啪”的一声抽到了马背上,顿时策马扬鞭,那匹黑马朝着巫玉坊跑去。
马跑的快了些,马车有些摇晃,车中的人攥紧了袖口,冷眼垂眸。
她心中暗暗道:大不了去一次巫玉坊,去将宋染那个浪荡子给抓回来。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宋染辱没了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