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冰冷的湖水淹没霜晴的身体,众人的惊叫呼喊都仿佛消了音,一概听不见了。
她脑内只坚定着一个念头:她不要和彦斌成亲,她只想和冯月昭在一起,哪怕此刻拥抱的只是她们回忆的残影。
可想到这里,她又好恨。
不仅恨自己的无力抗争,更恨冯月昭对她不闻不问。
即便宛宁说冯月昭很想她,可又怎样?她最终还是没来找她。
黑暗侵蚀了她的全部感官,在这里,她好像看到了夜空之上璀璨的星月,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忽闪忽闪的无法触及。
“姐姐,若我先你一步跨过天河行至那彼岸国土,你又会否孤独?”
会否孤独?
她不断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直至彻底失去知觉。
会否孤独?
……
当霜晴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众人忧心忡忡的模样。
老太妃坐在一旁掩面而泣,嘴里还絮叨个不停:“你说你们这一群大活人,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要是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和姐姐交代?”
周遭空气则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直到丹若率先发现霜晴醒了,才用怒火点燃了低沉的气压。
“你就那么想死是吗?”她一张大红脸上挂着细密的泪珠,“我告诉你啊,真想死就和你十姨一样,自己悄没声到外面寻死去,别给我死在家里!晦气!”
霜晴依旧像条冻僵的狐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连眼珠都凝固在了脸上。
见她这幅样子,丹若的火气更甚,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我跟你说话呢!没聋没哑就给个反应!”
即使枫红从旁拉着丹若,也无济于事,甚至也遭到丹若一通责骂。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怎么你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跳湖去?我看你跟你儿子一样,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一听这话,枫红再也绷不住情绪:“你是在怪我?要不是你突然叫我,事情又怎会变成这样?我真的受够你了,就没见过谁家妹妹天天这样和姐姐说话!”
看着她俩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样子,一贯温柔沉静的梨雪终于忍不住,指着她俩大吼一声:“要吵都出去吵!”
任何人若是见到温顺的羔羊露出獠牙咆哮,都会吓得不知所措,这里的人也不例外。
她们纷纷停下正在进行的一切活动,敛声屏气看向梨雪。
梨雪上一秒还强盛的气势这会儿也消了多一半,反而由于情绪起伏而咳嗽不止。大家都关心地围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我没事,你们都出去。”稍稍平复下来的梨雪对她们挥了挥衣袖,“我要单独和她聊聊。”
木门开了又合的声音一落,毡帐内立马变得安静。梨雪也恢复往日那个温和又娴静的样子,坐在霜晴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询问道:“妞妞啊,告诉四姨,为什么要跑去湖里呢?”
霜晴收起了那副横眉冷对的神情,抬起头看着她,平静地回答道:“我想要水里的月亮。”
“水里的月亮……吗?”梨雪一下就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又喃喃自语似的小声问道,“当真那样重要?”
“嗯。”霜晴点了点头,“对我来说,那就是最重要的。”
见梨雪关上门走出来,所有人纷纷围上前去。
“怎么样?她说什么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道。
梨雪只是淡淡扫过她们,吩咐道:“宛宁,小溪,你们进去陪她说说话。”
除此之外,她没再理会任何人,径直来到云罩湖边。
这一晚阴云密布,湖面上再也没有那样明亮的月光。见此景象,梨雪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你的月亮不见了。”她喃喃道,“是时候该去寻找了吗?”
湖边依旧有银白色的水雾缭绕,仿佛海面升腾的浪花,一朵又一朵,盛开在御花园那缠满了红布条的大梨树上。
树下,红发的公主趁着花雪纷飞的季节,徒手抓获飞舞的花瓣装进随身香囊。
少时的梨雪就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位公主的一举一动。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她喃喃低语,“文慧姐姐,你可知道这句诗讲的并不是真正的梨花?”
“我知道,其实是在借梨花比喻雪花。”懿欢公主回应道,“你的名字来自这句诗,指的也是雪花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懿欢公主装满了两个香囊,心满意足地笑道:“可是雪花太冷了,不适合你。你还是更像这温润皎洁的梨花,不与百花争艳,却是独具一格的简单干净、清幽雅致。”
说着,就将其中一个香囊递给了她:“给,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身符,上面还绣了我们各自的乳名呢。”
她接过那枚用金线绣着“舍彦图吉”字样的香囊,因体寒而长期冰冷的手脚忽地就暖和了起来。
“你也像我一样,把汗阿玛给我们的玉系在上面。”懿欢公主说着,就为另一枚绣着“海霍娜”字样的香囊挂上白玉平安扣,然后戴在脖子上。
她笑着“嗯”了一声,也学着她文慧姐姐的样子,将它们系到一起挂在脖子上。
隐约从那时起,她也开始喜欢梨花了。
“你眼中的月亮,大概就是我眼中的梨花。隔着水,隔着镜。”梨雪望着水汽茫茫的云罩湖,眼前也不自觉地一片氤氲。
“文慧姐姐,我该怎么办?我是否应该帮帮妞妞?”
“额吉。”待梨雪回到营帐,宛宁连忙迎了过去,“您去哪了?这晚间风凉,可不敢再往外跑。”
“我没事,就是忽然想去外面散散心。”梨雪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宽慰,“对了,你霜晴姐姐怎么样?她都说了什么?”
“您提起这事来了,我正想跟您说呢。霜晴阿姐也不知道怎么了,净和我们讲些云里雾里的话。说什么想跨过天上的那条河,要永远和星星月亮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二姨祭祀时的神词还是什么的,听着怪诡异。”
听着宛宁的叙述,梨雪更加确信,事情已经到了一种超出预期的危险境地。
“帮帮你霜晴姐姐。”她紧紧攥着宛宁的手,语重心长地嘱托道,“帮帮她。”
熄了灯躺在炕上,宛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筠溪阿姐。”她试着叫一叫身边的沈筠溪,“我额吉让我帮帮霜晴阿姐,我要怎么帮啊?”
“人各有命。”沈筠溪只是淡淡回她一句。
“什么意思?我们就这样不管她了?”宛宁不解地问道。
静默了须臾,沈筠溪又缓缓道:“看她的造化了。”
“不行啊。我原以为霜晴阿姐能凭自己本事顺利逃脱的,可现在看她的样子是越来越不对劲了,我们做姐妹的不能不管她啊。”宛宁有些着急。
见沈筠溪不予回应,她急得又上手推了推:“你在想办法吗?”
哪知沈筠溪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一声:“别吵,睡觉了。”
很快到了沈筠溪生辰当日,大家都放下手头的工作,为篝火宴做着准备。
“小溪出生在丹桂飘香的季节,人也染上了吉祥贵气。”太妃站在一旁道,“若不是战争闹的,这会儿也该与哪个大部族的首领喜结连理了。”
丹若正努力生着火,被突然升起的浓烟呛得直咳嗽,连忙别过脸道:“快打住,好好的说这些干嘛?咱今儿就说点开心的。”
“对对,说点开心的。”太妃尴尬地笑了笑,“枫红,彦斌,快过来帮忙拾点牛粪干草生生火!”
在一众人的努力下,火苗终于冲破滚滚黑烟冒出了脑袋,尽情释放着光明与热烈。大家也纷纷围坐在篝火旁,将食物放在火上烤炙。
看着眼前欢快的氛围,沈筠溪忽然提议道:“今儿个难得热闹,不如把小舅舅也放出来,大家聚在一起高兴高兴。”
“这……”太妃有些犹豫。
彦香也从旁嚷着:“对对,我要和小舅舅一起玩。”
说罢,就直奔容平所在的毡帐。
“回来!”枫红对着她的背影叫道。正欲起身追赶,却见太妃无奈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随她去吧。”
不一会儿,彦香和容平活蹦乱跳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枫红只好嘱咐道:“彦香,看好你小舅舅,俩人好好玩,别打架。”
“知道了!”彦香冲她挥挥手,就拉着容平向外跑去。
太妃看着容平痴傻疯癫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孽障。”
“行了,咱烤咱的,就别管他俩了。”丹若一句话将人们的注意力又拉回到篝火上。
不一会儿,两人举着从外面拔来的枯草,兴冲冲道:“放烟火喽!过大年喽!”
梨雪正纳闷:“哪来的烟火?又是丹若你从外面换来的?”
丹若却只斜她一眼:“那我可真神了,这荒山野岭的,我上哪换这东西来?让谁徒手给我变一个?”
只见彦香带着容平,将手中枯草伸进火焰之中,又很快抽出来,草的尖端都燃起了明亮的火星。
“小舅舅,看,烟花棒!”彦香一边笑着,一边耍动着手中燃烧的枯草,“好看不?”
“好看!好看!”容平也学着她的样子耍着。
“哎!不许这么玩!”丹若连忙制止道。
彦香只是大声“哇”了一下,对容平道:“快跑,别让母大虫捉到我们!”
丹若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东西一放,就直追两人而去:“兔崽子给我回来,我看你是找倒霉了!”
彦香的笑声和丹若的骂声混在一起,响彻整个营地。突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着火了!”
丹若一手拎着被胖揍一顿后痛哭流涕的彦香,一手拎着呆头呆脑的容平,呼哧乱喘地跑到众人面前,道:“快,打水灭火!”
后排毡帐处果然升起了浓重的黑烟,风一吹,又有明艳的火光跃动招摇。
众人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食物,提着桶就往外跑。
梨雪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宛宁一眼,特意嘱咐道:“小溪,宛宁,你俩就别去了,在这看着点!”
“好!”宛宁明了似的点了点头,“您就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