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年前太后生辰之日的夜袭开始,她们将这些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宛宁。当然,除了霜晴和冯月昭之间的私情。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够不容易的,还好遇到贵人相助。”宛宁说罢,郑重地看向冯月昭,“月昭阿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乡尊贵的客人,我让我额吉她们用最高礼节接待你,还请千万不要客气。”
“不必多礼。”冯月昭音色淡然,“我也不愿太高调,毕竟我还是被通缉的逃婚皇后。”
宛宁却一句话打消她的顾虑:“不用担心。比亚比拉·霜涵逃婚被通缉,关你冯月昭何事?”
几人听后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有点道理,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那这样说,比亚比拉·霜晴被通缉,又关我月霜晴何事?”
霜晴语毕,几人再次哄笑出声。
笑够了,霜晴又问:“萨娜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萨娜回忆道:“那天我被阿日善刺伤疼得昏死过去,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意识。可我发现士兵们都不见了踪影,周遭只剩下打斗的痕迹以及福晋和阿日善的尸体。我趁机逃了出去,拼命跑啊跑,然后就遇到了宛宁小姐。”
宛宁也从她的角度讲述着这段经历:“那天我离开雪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丫头从我面前跑过,还一脸的惊恐。我就问她去哪,她什么也不说。料想她大概是遭遇了变故,我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见她点头,就把她带回了乡里。”
可她讲着讲着,突然表情一变。
“不对啊,萨娜,你不是失忆了吗?当初问你什么都说想不起来。”
“我太害怕被追兵灭口了,根本不敢说实话。”萨娜小声道。
很快她们就出了雪城,飞到玉阳南段的玉月群山和月亮河上空,往更北的玉阳雪山飞去。
“看,我们以前就住在大约这个位置,月亮河南岸的那个山沟沟。”霜晴在高处指给宛宁看。
“山北水南,真是好地方啊。”宛宁重音在那个“好”上,明显是在反讽。“我们住在玉阳雪山一处平坦的阳坡上,那才是山南水北的风水宝地。”
这时的太阳已经渐斜黯淡,远远地可以看到天空另一边升起一抹淡淡的月影。
“太阳和月亮还有晚霞,竟然同时出现在了天空上。”沈筠溪望着这一刻的绚丽天空感叹道。
听到这句话,霜晴和冯月昭相视一笑,一同抬起头,欣赏着大自然馈赠的美丽景象。
“这没什么。我在草原总能看得到,山上也看得到。倒是你们在宫门王府待惯了,视野只能局限在四方的院落。”宛宁自幼在草原养得直性情,说话也是直愣愣的。完事又补一句:“对不对,萨娜?”
“对呀,我以前向往城里,后来发现都是方块一样的楼和院子,还是咱草原天宽地阔,最是漂亮。”萨娜欣然应道。
沈筠溪倒没觉得被宛宁的话冒犯到,只是一笑:“真没想到,她俩玩得还挺好。”
“可能她们都是西部草原上的女子,都是喝骆驼奶长大的,更有共同语言。”霜晴也是怡然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小阿妹。
不多时,宛宁欢跃着朝下方树林一指:“我们快到了,往低飞一些,从那个林子进去。”
顺着宛宁的指引,她们正式进了山。只见夕阳半边藏在了远处的山坡之后,露出的半边透过山腰紫红的图瓦海兰树散射出迷蒙的光辉,稍微有些晃眼,就像山火在远方蔓延。
“嘿——”霜晴向林子的深处大喊,“玉阳,我们回来了!”
一路上的期待与喜悦填满了她的胸腔,这一喊,竟觉得格外舒坦,心里顿时开阔了。
她们在林中低空飞行着,欣赏夕光穿过树林的瞬息变幻,呼吸青草与树木的清香。霜晴时不时采上几朵林中小小的野花,将它们攥在手里,集成一个未经雕琢的花束。
“你采这破花做什么?”宛宁不解地问。
霜晴捏着刚采下来的小花,笑道:“即使是路边平平无奇的不知名小花,不张扬夺目,不名垂青史,却也有它们自己独特的价值。”
在冯家相安无事的这段日子,她越来越享受做一个平凡人的感觉。
吃着平凡不过于名贵的饭食,穿着平凡不过于奢华的衣服,过着平凡不过于波折的日子,每日按时上工下工额外赚点零花,好友和爱慕的人都陪在身侧。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平凡下去,不知该有多好。
将新采的花归入花束,霜晴眸中似有夕光闪动:“送给你,月昭姐姐。”
她的笑颜在斜阳晚照之下显得格外明朗,落在冯月昭眼中,仿若看到的不是黄昏残阳的余晖,而是破晓而出的朝阳。
冯月昭接过花束,脸颊也染上了霞光的赤红。她将花束贴近鼻尖轻轻嗅闻,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似有似无的嗔意:“真粗糙,哪有这样送人花的?”
霜晴疑惑地一歪头:“那要怎么送?”
冯月昭没有回答,低头将花修长的茎交叉折叠。
她一双巧手就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不一会儿,就将原本平平无奇的花束变成了漂亮的花环。
满意地将大作戴到霜晴头上,冯月昭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这才叫送花。”
霜晴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摸了摸头上姐姐亲手为她编织佩戴的花环,不自觉地羞涩一笑。
“我都不会编花环,姐姐教我。”
“很简单的,你就这样……”
“这哪简单,快别拿我找乐……哎呀,断了,这可怎么办?”
“……我不想教你了。”
沈筠溪看着她们的一颦一笑,不经意间就皱起了眉头。难道她们真的如苏美奂所说,是那样的关系?
她又将目光瞥向宛宁和萨娜,这两人也是一副出神的样子看着她俩。尤其宛宁,目光中似有稍纵即逝的艳羡和长久深沉的落寞。
一个个的都那么奇怪。
罢了,真正奇怪的或许只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才看谁都奇怪。沈筠溪这样想着。
她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冷得难受,忍不住问宛宁:“怎的还没有到?”
宛宁这才回过神来:“快了,快了。出了林子就是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刺骨的寒意随夜幕降落在了山林。
霜晴一路上不停地搓手哈气:“山里晚上好冷啊,我的手都要冻麻了。”
冯月昭紧了紧衣衫,淡淡道:“这不是你手笨的借口。”
宛宁适才注意到她们身上过于单薄的衣物,不好意思道:“走得太着急忘记告诉你们,山里已经到了穿皮袍的季节。”
“你现在告诉我们,我们也不能凭空变出皮袍来。”沈筠溪无奈,却已经冻得无力多说话。
“不如这样。”霜晴提议道,“我们不用云了,改用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照明。”
“咋就不能同时用着?”宛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霜晴扯出一个想要打人的笑容:“因为我灵力不够。”
几人没了坐架,只能用脚一步一步走过这崎岖的山路,还要尽可能靠得近一点汲取火灵力的温暖。
“我说呀,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娇气,不像我们草原人。这样的山路我们都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冬寒夏暑也都慢慢适应了,可没有什么御云之术。是不是?萨娜。”宛宁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感受到身旁飘来的怨气。
“先把你身上的皮袍脱掉再说风凉话!”又冷又饿的霜晴等人怨声载道。
谈话间,她们没有留意脚下,一脚踩上了松动的石头,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冯月昭身手好,及时控制住了平衡。霜晴和沈筠溪可就没那么幸运,等不及冯月昭救她们,“嗷”地一声,一滑到底摔了个人仰马翻。
宛宁一脸懵地看着她们:“城里人好像有点笨呢,萨娜。”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束光亮,随后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几人定睛一看,一辆装饰花哨的大马车正在朝她们驶来。
“Hey,girls!”车上一位烫着卷发的时髦女士探出脑袋,“让我来捎你们一程。”
霜晴和沈筠溪站起身拍了拍土,迷茫地看向这位陌生的女士。正在脑内快速回忆此人的身份,只听宛宁轻盈地跳上车,喊了一声:“十姨!”
原来她就是那早年去西西亚留学的十公主懿荣。
马车容纳了太多人,走起山路来稍微有些费劲,一颠一颠,仿佛能把众人的脑子顺窗甩飞到外面草丛里。
宛宁和十公主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并不见外,一上车就问道:“十姨,这么晚了还出门呀?”
“嗯哼,带你们十姨夫来山里看看晚霞。”初棠声音明快。
前方金发碧眼的驾车人闻声,扭头对她们打了个招呼:“晚上好,美丽的女士们。”
“您好。”几人齐声道。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夫艾伦,你们的十姨夫。”初棠的眼里闪烁着星星的光芒,“是不是英俊漂亮极了?”
“是的,祝贺您。”几人被颠得晕头转向,却还是礼貌回应着。
“亲爱的,她们几个都是我的外甥女。宛宁你已经认识过了,直发这位是我长姐文君的女儿沈筠溪,卷发这位是我二姐文慧的女儿霜晴。还有这位是……”
初棠这才留意到完全陌生的冯月昭,便停顿了一下。
“well,这位小姐你又是谁呢?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冯月昭有些尴尬,却还是毕恭毕敬道:“十公主吉祥,我是伊花和小溪的朋友,我叫冯月昭,来自东灵。”
“啊哈,欢迎你,东灵的朋友。”初棠也毫不见外,“你看起来就像被天使吻过的花朵。”
“呃……谢公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纷纷被十公主这怪腔怪调的说话方式搞得一头雾水。
初棠见状,对冯月昭微微一笑:“放轻松一点,亲爱的,我允许你称呼我高贵的名字。”
“是。”冯月昭一边应着,一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霜晴和沈筠溪。
北海长久以来的史册上不会记载女子全名,只是寥寥几笔写着某某氏,某人的妻子母亲或是女儿。所以她只知道十公主封号懿荣,却无从得知她真正的名字。
霜晴看出了她的心思,提醒道:“初棠,我十姨的名字是初棠。”
这话传到初棠耳朵里,她的语气立刻激动起来:“No,no!仁慈的上天啊,你听听,这名字土得就像粘在异乡流浪汉鞋底的泥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和优雅的语调:“请叫我爱丽丝——来跟我读,Miss Alice.”
经过一路慢悠悠的颠簸,马车终于在众人彻底呕吐之前,停在一群毡房外,惊起一阵犬吠声。一名个子不高却精壮敦实的女人正提灯在此等待。
“哦,久等了,我亲爱的姐姐。”初棠第一个跳下马车,张开双臂想要给那女人一个拥抱。
那提灯的女人并不领情,没好气地一把推开她:“给我正常点儿,好好说话!”
霜晴等人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是谁,只听宛宁跳下车,神神秘秘道:“七姨!我带客人来了!”
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玉阳城里那废弃公主府的主人,那位鼎鼎有名的七公主懿鸿。(详见第53章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