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穿好衣服走出小屋,彩云已经在外等候多时,正热情回应着人们的寒暄。
“小彩云可真是勤劳能干,这一大早就做了我们快一天的活。”
“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小彩云染的布在整个百花谷都是一绝,山那头的姬家大姐买了之后赞不绝口,说是之后再也不要自家染了,以后都找你来买。”
“那您替我谢谢姬姨娘的认可。”
“听说下任家主的位子,你娘最中意你了。”
“这可不能乱说,姐姐妹妹们都很出色,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她面上挂着笑,一回头发现霜晴和冯月昭二人就站在她身后。
“那个……”不知是不是刚刚所见的缘故,彩云有些支支吾吾的,“两位姐姐能否帮我个小忙?”
二人不解地对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你昨儿个招待了我们,那我们就是朋友,有事尽管说,不必和我们客气。”霜晴爽朗道。
彩云点了点头,笑道:“我想请你们同我一起去找长姥们请示,随后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你要离开这里?”冯月昭脸色一变,“和我们一起?”
“嗯。”彩云依然点头,“巫族女子年满十八岁就有了外出历练的资格,请示过长姥们之后,可以选择留在家里继承家业,也可以选择外出自由发展。”
“那你们一般都如何选择?”冯月昭接着问。
“大多数非家族继承人的女子都会离开百花谷,到南疆各地靠着医术或是小买卖为生。”说到这里,彩云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不过,我想走得远一些,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所以,你想去哪?”
“去北方。”
活力与希望洋溢在彩云年轻澄澈的双瞳,在湛蓝天空下过于耀眼,刺得冯月昭眼睛生疼。
她看惯了娘亲大气稳重的样子,也看惯了娘亲眼中岁月沉淀下来的疲惫沧桑。原来早在没有她的时候,她的娘亲也曾是那样活泼,是个朗然果敢充满希望的小姑娘,是部落众人的掌上明珠。
“不能留下来吗?”冯月昭像是在意图争取什么,“这里的人都很需要你。”
彩云则摇了摇头:“我意已决,姐姐莫再劝我。”
二人只好同彩云找到长姥们。整个部落的母辈和更长者都聚集在一起,她们得知彩云想要外出历练,竟与冯月昭持相同的态度。
“不行。”慈姑一拍桌子,拒绝得斩钉截铁,“你是个头脑聪明天赋异禀的孩子,染布和刺绣制衣手艺都是一绝,最适合继承我们冯家家业。”
“可是娘,您明知道我更喜欢研究草药和医术。”彩云伸着脖子反驳道。
“你喜欢?”慈姑气势汹汹地瞪了她一眼,“光你喜欢有什么用?在医药和蛊术方面,南疆女子高手辈出,你在咱们部落再出色,到了外面又能排的上老几?”
“是啊,小彩云还是听你娘的。”石南也在一旁劝道。
“南疆最不缺神医,你的天赋在外面也没有办法得到发挥。”
“倒不如像你娘另辟蹊径,靠着没人做的染布制衣带领我们冯家发家致富,比研究那些满山都是的破草有用多了。”
“就是就是,慈姑是我们冯家最聪明能干的人,听她的准没错。”
“你是年轻一代里最出色的孩子,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
长姥们接二连三的声音并没有让彩云退缩,她坚持道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仅要走出百花谷,还要走出南疆,到遥远的北方去。”
听了这番回答,全场顿时寂静无声。
“你说什么?”慈姑脸一黑,语气变得格外低沉,惹得石南赶忙到她身边劝解。
“姐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乱说的。”石南劝完慈姑,又看向彩云,“快,给你娘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彩云也不懂她们是怎么回事,一唱一和的好像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明明那么多年长的姐姐选择了离开,却从未有人干涉过她们的选择。
“我不要。我只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不懂事乱说。”彩云拒绝道歉,“我就是要把这里的奇珍异草和知识技术带到北方去,那将是一片尚未开辟的全新领域。”
“好啊你!”慈姑见她这般态度,开始有些恼怒,“就因为先前来过的那个北方男人,你可以违背祖意、放弃家业,背井离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我不是……”彩云刚要解释,慈姑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还年轻,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南疆是通往云京的必经之地,我接触过那么多天南海北来的人,外面是和我们南疆截然不同的世界。你绝不能离开南疆同外面的男人欢好,他们总会想办法把你栓在身边,让你再不会像在这里舒坦自在。”
面对慈姑苦口婆心的劝阻,年轻气盛的彩云自然是不屑一顾:“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没人可以拴住我。我要像天上的云一样,想飘去哪就飘去哪,尽情享受这世界的广阔。”
“你若走了,就再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一辈子别想再踏进冯家的大门。”慈姑也失去了耐心,态度也格外坚定,“家业还是男人,你自己选。”
从会议厅出来,彩云眼中的神采没了一半。
她照常拿了晾晒好的新染布到河边漂洗,将布沁入水里揉搓,再提出水面,反反复复,直到布上的浮色随着她手中动作融入到清澈的河水。
“这里就是云江和沧水的上游,从潘云雪山流下来的。”彩云对身旁的两人介绍道,“它现在只是很小的一条河,可流到中原地区,就是东灵至关重要的两大水系。”
霜晴和冯月昭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河边漂洗染布,无意中瞥见她的目光,正略带艳羡地目送河水中的颜色随着波浪流向远方。
“别往心里去,也许慈姑姨娘只是在气头上说了些气话。”霜晴见状安慰道,“你若真的有心离开,不如等她冷静下来,再好好对她说说你的想法。”
“我娘她们根本就不懂我想要什么。”彩云听了她的话,有些愤慨地拔掉头上的银簪,让盘起的头发再度散落下去。
“留在家里虽有我一番天地,可我不想一辈子都被限制在偏僻贫穷的大山里。我想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凭着我的知识和手艺,同样也能过得很好。”
听了彩云这番带有年少冲劲的发言,冯月昭双目低垂,好像陷入了沉思。
“可你有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美好?”她问彩云。
彩云和霜晴纷纷眼眉一抬,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冯月昭用余光瞥见了她们的变化,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如果预知未来的神灵告诉你,一旦离开百花谷,你未来的人生将变得支离破碎。”
看着彩云疑惑的眼神,她顿了顿,又问:“那么,你还愿意离开吗?”
“姐姐?”霜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彩云。
没想到,彩云几乎是想都没想,笑着答道:“我愿意。”
这个答案,直接为冯月昭面容染上带着惊诧的阴沉。
“为什么?”她忽然站起身来,“就算知道在外面会过得不好,也依然愿意离开。都是因为你口中的那个男人吗?”
“姐姐!差不多了!”霜晴想要制止她。
她没有理会霜晴的劝阻,而是直直盯着彩云的眼睛,继续质问道:“你想去找他,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放弃亲情和家业,以及后半生的安稳生活,真的值得吗?”
“月昭姐姐?”彩云不懂,这个看起来清冷平和的姐姐,此刻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看着彩云懵懂的双眼,冯月昭沉默半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再开口,空气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寂。
最终,冯月昭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叹了口气,道:“你本可以不用这样。”
说罢,便转头离去。
“好么样的,你抽什么疯啊?”霜晴冲着她的背影骂完,又转向彩云:“她这人脾气有点古怪,你别介意哈……”
“果然呢,大家都这样认为。”彩云站起身,一行清泪夺眶而出,“霜晴姐姐,你也觉得我是为了男人吗?”
霜晴本想暂时安定下彩云就去追冯月昭,见彩云这般模样,欲出的脚步也只能收了回来。
她走向彩云,伸手擦去她的眼泪。
“我也有很喜欢的人,所以能明白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心情。但是彩云,我觉得,你大概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彩云点了点头,对她讲了一些过往的故事。
原来,南疆地区没有中原的婚姻习俗。一般都是女男双方互通心意后,男子来到女子所在的部落,陪伴女子直到她生下孩子,再回到母家,辅佐母家姐妹养育她们的孩子。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直到三年前,一个北方来的求医问药的公子出现在百花谷。彩云与他互生情愫,却因为他停留的时间过于短暂,谁都没有道出自己的心意。只是在分别的那天约好,等彩云年满十八岁就去北方找他。
这件事,整个部落的人都有目共睹。
“所以大家都觉得,像你这样的天才,不该为了一个男人违背世代相传的习俗?”霜晴问道。
彩云叹了口气,道:“什么天才不天才,其实她们都不懂我真正的心思。我确实喜欢那个男人,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志向。可我喜欢的也不仅仅是他本身,更是他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见闻。他的出现让我知道了,这个国家究竟有多么广阔,我究竟生活在多么偏远落后的地方。”
在晴空下闪耀着银光的,不仅是远处的雪山,更是这个部落女孩眼中坚定的向往。
“所以我一心想要到大城市去,去那濒临大海、商贸繁华的雪城。那里虽经济发达,却没有我们这的珍奇草药,没有我们这的独门偏方。我要把我们这里特有的东西都带过去,还要到那边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东西。我始终相信,那里才是能让我大展身手的天地。”
霜晴听罢微微一笑,看来冯夫人从小就是个有追求有规划的女孩,又天资聪颖勤劳能干,难怪靠着自己的打拼也能事业有成,中年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但是远行的确会面对很多磨难,你要承受突如其来的孤独和思乡之情,适应不同地域文化和风俗的差异,没有最熟悉的亲友仰仗,还要接受各种突发状况带来的生离死别。一旦走了,甚至不会有反悔的机会。”
她看着彩云的眼睛,郑重地问道:“这些,你都能接受吗?”